城南頭的府衙門口已經聚集了許多老百姓,西北的邊民生活並不富裕,這些老百姓大多是穿著粗布衣服,天氣多少有些熱了,許多人索性就踏著草鞋,衣襟敞開。這固州的府衙門口掛著一張巨大的告示。識字的老百姓不是很多,有個五十多歲的老秀才正眯著眼睛一句句念給大伙兒聽呢!
「從今以後,食糧為朝廷軍需,買賣皆需通過衙門。不得擅自與党項人交易。」老秀才轉過身來解釋道:「鄉親們,這意思就是說,你們手裡的糧食,以前能拿去跟党項人換青白鹽,換獵物,換他們的東西,以後就不能換了,只能賣給衙門。只是……」老秀才頓了頓,又回頭看了看那告示:「衙門也沒說多少錢收啊!」
「下邊還有呢!馬秀才,接著讀啊!」有人著急的叫了出來。
「好好好。」馬秀才努力睜著老花眼看向告示:「食鹽由朝廷從內地供應,私自買賣党項人青白鹽者,即為亂民。按律當誅……當誅……」
馬秀才顯然是被自己嚇到了,又仔細的看了看,這才說道:「鄉親們,這青白鹽買不得了。朝廷說了,以後朝廷從內地給大伙兒送食鹽來,再像以前那樣跟党項人換青白鹽,可就犯了王法,要被殺頭的。」
「殺頭?」有個漢子叫道:「這是什麼道理,咱們不偷不搶,只是用自己種的糧食跟党項人換他們的青白鹽,有什麼不對?朝廷為什麼不讓咱們換?」
「刁民!」衙門裡大步走出幾個官差來,為首一人耀武揚威,身上穿著是開封府禁軍的軍服,看官職應該是個帶刀虞侯,品級雖然不是很高,但是身份不同,從天子腳下出來的,走到哪裡也都是高昂著頭。他年紀不過三十許,留著兩綹小鬍子,手按腰刀,翻著眼睛瞪著眼前這些老百姓,斥道:「朝廷是為了你們好。一群刁民,居然還不滿意。你們的糧食跟党項人換青白鹽太虧了。從內地拉來的食鹽雪白雪白的,多好啊。比党項人那些破爛玩意不知道強了多少倍。跟朝廷買,朝廷會坑你們嗎?再說了,你們的糧食賣給朝廷,朝廷也是按價收購。現在西北不太平,朝廷的軍隊在西北保護你們,需要軍糧。這買賣又不會虧短了你們,可笑無知刁民,朝廷一片苦心被你們看成驢肝肺,實在是愚不可及。」
「官老爺!」人群里有人喊道:「那咱們吃了一輩子的青白鹽,並沒什麼問題。好,就算讓咱們買朝廷的鹽,也就算了。可為啥,咱們要是和党項人交易就算亂民,要殺頭呢?」
那虞侯冷笑道:「好個無知的草包,老爺我再費口舌於你分說,党項人如今殺官造反,在西北鬧得天翻地覆,朝廷接二連三派遣大軍前來鎮壓。他們是反賊,你們若是跟反賊做買賣,那自然是亂民,殺頭還是輕的。擔心株連九族。」
這一番話嚇得一群沒有見過世面的老百姓噤若寒蟬不敢作聲。馬秀才緩緩走上前去:「之前謝相公不是這麼說的,他只是說咱們的糧食,願意賣給党項人,或者願意賣給朝廷都行。價高者得!謝相公開出的價格也是極為公道的。咱們賣給官府,然後拿錢買東西,還有盈餘。可相公沒說賣給党項人就是亂民、反賊!」
那虞侯惱羞成怒:「相公?相公?你眼中只有相公卻沒有皇上么?這是皇上的主意,要爾等刁民知道朝廷的好意。一個個還執迷不悟。若是有什麼不滿,就進京告御狀去吧。如若不然,你們儘管去原州城找謝相公訴苦好了。別說老子的話沒說在前邊,原州可正在打仗呢,你們不怕死就儘管去好了。」
馬秀才黯然無語,他到底是讀過幾天書的人,知道朝廷這樣的高壓政策必然會被人利用。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若是朝廷官員從中漁利,壓低糧食的收購價格,抬高食鹽的出售價格,到時候苦的就是老百姓。可是他畢竟只是一個沒有功名的秀才而已,想要說話,卻是人微言輕,只得默默的退到一邊。
那幾個開封府來的禁軍,大搖大擺的走到告示前邊,指著那紅紙告示叫道:「以前謝相公說的什麼,都不算了。這是皇上的意思,爾等日後照辦就是,若是違抗了皇上的旨意,殺頭抄家,就等著好了。」
小小屁民如何能和官府相抗?這些老百姓看著穿著軍服帶著武器的禁軍,只得咬牙吞聲。那虞侯正要帶人離開,忽然街口傳來一聲暴喝:「我等党項人又怎地了?為何要收了我們的買賣?」
一大隊党項人從街口轉了過來,這些人幾乎已經被漢化了,皮毛衣服是不穿了,臉上的鬍鬚也學著漢人剪得頗為斯文,身上華麗的綢布衣服彰顯著商人身份。為首一條大漢,身高七尺,膀闊腰圓,氣呼呼的就帶人走了過來,問那虞侯:「我等雖然是党項人,卻也是大宋子民,從來都是奉公守法,交足了錢糧,可沒有短缺過。如今那什麼彌德超大人一道命令,就要關了我們的商鋪,卻是為何?」
原來,彌德超得到聖旨,又有趙普暗中授意,從開封府來的時候就帶了一群親信,進入懷州地界開始,就吩咐這些親信先到各處邊界州府去,傳達命令,率先執行。就算到時候謝慕華想要有什麼動作,自己的人手也已經把朝廷的命令推廣了下去,也不怕謝慕華還能翻個天出來。傳達聖旨是一回事,同時就開始執行也是雷厲風行,絕不怠慢。
那虞侯冷哼一聲,不屑的說道:「現在西北亂成這樣,不就是你們党項人搞出來的么?一個個還在這裡裝什麼?你們開的鋪子,要麼就是代為收購糧食,買賣青白鹽,要麼就是用皮毛換布匹。這些如今都是軍需物資,買賣不得。爾等日後就可以在家享清福了,要真是大宋的順民,就乖乖待在家裡,不要和造反的李繼遷等人聯繫。否則的話,我大宋的禁軍能在西北戰敗李繼遷,還制服你們這些跳樑小丑?」
党項大漢氣得指著那虞侯道:「好,就算糧食、食鹽、布匹都是軍需物資,那為何我們開的飯館、雜貨店,也都要關門?這卻是什麼道理?朝廷是不叫我們党項人活了么?我們自己做生意養活老小,自問對得起天地良心,謝相公也說過,只要奉公守法的人,無論是漢人還是党項人,都是大宋的子民,一視同仁。怎麼?如今朝廷要說話不算話么?」
「口口聲聲都是謝相公?」那虞侯怒道:「我呸,謝慕華還不是西北王呢。什麼都是他說的,他能代表朝廷么?你們這些刁民,這些党項叛逆,是不是存心跟朝廷作對呢?」
那條党項漢子也暴怒起來:「怎麼?謝相公就不是大宋的官員了么?他是樞密副使,在西北,他的官最大。他的話怎麼就不算數了?這算什麼道理?你說什麼朝廷的命令。我們也是大宋的子民,奉公守法,按時交稅,憑什麼就不讓我們做生意?大宋也不僅僅只有漢人這一個民族吧?那交趾呢?嶺南呢?高句麗呢?是不是朝廷都不要咱們外族人了?」
帶刀虞侯惱羞成怒,指著那漢子罵道:「反了,反了,來人,把這廝給我拿下,押到大牢里好生拷問。」
身後幾個禁軍官兵一聲吆喝就走了上來,那党項漢子怒喝一聲:「我犯法了么?哪個敢來拿我?」
虞侯「哐啷」一聲從腰間拔出長刀,架在那漢子的脖子上:「作死么?給老子跪下。」
「我不跪!男兒膝下有黃金,這是你們漢人的話,我跪天地,跪君王,跪父母,為何要跪你小小一個芝麻官?老子只要行的端,坐得正。就不怕你們!」那漢子吼道。
這時,街上的人已經越來越多,許多党項人和漢人都聚攏了過來,眼巴巴的看著兩人對峙。那虞侯更覺面子掛不住,叫道:「老子叫你跪,你就得跪,不然老子一刀劈了你。」
「我看你敢?大宋沒王法么?」那漢子雙目圓瞪,怒不可遏。
「刁民!」虞侯怒吼一聲,雙手用力握住刀柄,一腳踢在那漢子的腰間上,鋼刀玩出一個刀花,雪亮的刀身在陽光下刺得眾人雙目一閃,卻沒想到,那鋼刀竟然真的落在党項漢子的胸口。只聽一聲慘叫,一股鮮血狂飆而起,落在地上,透著猩紅的顏色。
「老子殺了你!」虞侯一不做二不休,橫刀朝那漢子的脖頸砍去。這一次,那漢子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倒卧在血泊中。
虞侯還刀入鞘,冷冷的對身後那幾個禁軍說道:「你幾人都看清楚了,那廝要奪我腰刀,想殺官造反。我這也是迫不得已才傷了他的性命。」
「的確如此!」那幾個禁軍唯唯諾諾的說道。
「放屁!」
那虞侯一抬頭,卻見聚集著的老百姓,無論是漢人還是党項人,一個個眼睛裡都像是要噴出火來似的,一雙雙拳頭攥的緊緊的。他不禁顫聲道:「你們……想作死么……」只是,同樣的一句話,卻早已沒有了先前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