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新生 第三十六章 我就是王法

何光逢笑道:「此事何某怎能不知道?武家莊的玉石案鬧得沸沸揚揚,江寧府親自派人來抓捕人犯。這句容縣上下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店小二將一道道菜肴送了上來,謝慕華盛意拳拳的邀請何光逢一同進餐,又問道:「那武家莊只不過是因為開採了一塊玉石就鬧得這麼大動靜么?」

何光逢忍不住賣弄起來:「要是早兩個月問我,我便不知,如今在下可是清清楚楚。這句容縣裡明白人多了去了。一塊玉石而已,哪裡值得官府大動干戈?還不是因為前任江寧府的一紙文書?」

「願聞其詳!」謝慕華急忙說道,楊剛正和張詠雖然一直沒有插嘴,現在也是聽得分外仔細。

何光逢喝了口酒,又吃了幾口菜,這才說道:「郭公子,你有所不知。前任江寧知州曾頒布法令,說是江寧一帶的百姓開耕荒地的話,這塊地就屬於百姓自有。其實江南一直是魚米之鄉,哪裡有多少荒地,要開也只能去那些極為貧瘠的地上去開。不過,雖說是貧瘠了點,可好歹開耕完了,也是自家的地了。郭公子,是不是這個理?」

謝慕華點點頭:「何兄說得是。」對於農民來說,一塊自己的地就是天,無論是多麼貧瘠也好,有一塊自己的地,就不用看著地主老財的臉色做人。就算是每日面朝黃土背朝天,起碼也有個盼頭。

「原來的武家莊的村民就有耕地,現在開墾了一些土地之後,又多了一些地。要是這些人都能靠自己活下去了,那些地主們怎麼辦?」何光逢這句話雖然說得有些難聽,但是就是這個道理。

老百姓能自己養活自己,就一定不會去給地主家做長工,那地主總不能自己下地幹活吧?也需要人手來種地主家的地,地主要麼就要提高給長工佃戶的待遇招攬人手,要麼就只能兼并掉那些自耕農的地。兩者相較,對於做慣了強者的地主們來說,兼并自然是最好的辦法,要是能以極低的價錢兼并掉武家莊的土地,那就更合適了。

其實對於現在地廣人稀,全國才四百萬戶的大宋來說,耕地是足夠的,反而是人太少。這一階段若是地主不高速兼并的話,那地主的利潤就少了很多。事實上,這一擔憂在王安石的時代,只不過是不到百年後已經極度尖銳起來了,過度被地主兼并的土地和膨脹的人口負擔帶來的沉重社會壓力,讓大宋朝廷都為之震驚。王安石的變法也是想緩和這樣的矛盾,只不過最終他是失敗了而已。

張詠緩緩的說道:「一個武家莊自然是不夠的,這兒只不過是江南東路的一個縮影而已。」

楊剛正笑道:「江南東路在亂世都沒有打過幾次仗,這麼安逸的地方,要是再不控制兼并的話,我想要不了多久,大宋在江南的自耕農就再無立錐之地了。可江南是大宋的糧倉,這兒的麻煩還多得很呢!」

謝慕華沉重的點了點頭:「你們說得對。」

何光逢黑瘦的臉上掠過一絲笑意:「郭公子,雖說大宋不抑兼并,可買賣畢竟是不能強買強賣的。要是那些自耕農就是不賣地,地主們也不能派人去搶。但是官府一去就不同了。找個由頭,將青壯抓起來,這些地不賣也就荒了。」

謝慕華嘆了口氣,這些事情從古到今都在不斷的發生,可是那些手無寸鐵的善良老百姓卻偏偏一點辦法都沒有,難道真的要他們把腦袋都別在褲腰帶上造反嗎?

「多謝何兄了。」謝慕華心裡清清楚楚,江寧府和那些財主必然是勾結在一起了,江寧府先出通告,那些老百姓信以為真,就拚命的去開墾荒地,以為能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了。可是官府再尋個由頭將他們抓的抓,打的打。到時候用低價來收購他們的土地,辛辛苦苦開墾出來的地一下子就變成了別人的,不但一點好處都沒有,最後還得淪落去做別人的長工或者佃戶。

何光逢狡黠的問道:「郭公子來句容縣就是為了此事嗎?」

謝慕華搖了搖頭:「在下也是來江南遊玩的,聽說此事頗為好奇,還以為江南也出了一塊和氏璧呢!」

何光逢乾笑兩聲,隨口道:「不久後江南東路貢舉就要舉行了。不如郭公子再考省試,來日再去考進士?」

其實在明代之前,舉人是一個準考證而已,也就是說一個讀書人考了秀才,再考了舉人,才有資格去考進士。可要是考不上進士的話,還得回頭再考一次舉人,再考一次進士。曾經有人連續四次奪得解元,卻未能考取進士,那真是人生的一大悲劇了!到了明清時代,就放開了這一限制,舉人考取了之後也能永遠保留身份,再考進士就行。這,多少也算是八股文之後科舉的一次進步吧。

謝慕華卻一愣,頓時想了起來,自己剛說過上次考不中進士,的確是要回頭再考舉人的。隨即搖頭苦笑兩聲:「在下才疏學淺,科舉,是無望了。」

何光逢嘿嘿笑了兩聲:「郭公子和復之交好,必然是有好文採的。不像何某人,此生此世是無望了。」

謝慕華笑道:「何兄才華過人,就算是現在再去考功名,也能高中。」

何光逢輕輕的搖了搖頭,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半晌才說道:「我已經被革去功名,要考就要從童生考起。當年我是進士,現在要我回頭考童生、秀才、舉人……我不服。再說就算我現在去考,考到舉人我只怕也五十多了,這一把年紀還能有什麼作為?半截身子都已經埋進土裡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道理謝慕華是懂的。

何光逢嘆了口氣,起身告辭,搖搖晃晃朝酒鋪外走去,夕陽西下,那金色的陽光照在這個已經不再年輕的人的身上,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他佝僂著的背彷彿承擔了無數的重擔。謝慕華不禁苦笑兩聲,考取功名就是為了做官、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原來讀書是為了黃金屋,為了顏如玉的,那他做一個貪官也就不足為奇了。只不過,就算是千年之後,那些百萬人瘋狂去參加的考試,不也是為了一個所謂的鐵飯碗嗎?

何光逢剛剛走出酒鋪沒幾步,忽然眼前一亮,高聲朝街尾喊道:「可是劉大官人回來了么?」

遠遠有人答道:「正是劉大官人回來了。」

何光逢喜形於色,整了整衣袍立在街邊,卻見一個高大魁梧的男子,面孔方闊,年約三十多顯得頗為健壯,昂首闊步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十多個隨從。走到醉思仙的門口,有人在劉大官人耳邊說話,像是說何光逢是特意從開封府前來投奔他的閑漢,已經等了一個多月了云云。

這劉大官人並非是開封府里的那種大官人,他衣著也算華麗,但是總感覺少了一些氣質。眉宇之間隱約透著一股土財主的氣息。

醉思仙靠門口的桌子,是平秀正和五郎等人坐著的地方。他們身後便是四個女子坐的那一桌。劉大官人和何光逢說著話,眼睛瞄到酒鋪里,卻正好是對著柴郡主的。柴郡主那份氣質雍容、那份絕代紫色,雖然是不施粉黛也是清秀絕倫,卻叫劉大官人看得傻了眼,一時間色授魂與,傻獃獃的盯著柴郡主看了半天。

「此人好生無理……」柴郡主低聲念了一句,微微側過頭去。她從小到大都是別人眼中的明珠,哪裡被人這麼看過?心中惱怒,卻也不願口出惡語。

荊兒扭頭看了一眼,她性烈如火,馬上就要出去給那個劉大官人好看。

誰知道這跟劉大官人打了個照面,那廝竟然忍不住叫了出來:「我的小乖乖,居然還有個娘子如此美貌……」

說著,劉大官人就要朝店裡走,何光逢知道那幾個女眷都是跟著謝慕華一起的,心知不妙,但是劉大官人是句容縣的一霸,平素就驕橫慣了,哪裡會把一些生面孔的外鄉人放在眼裡。何光逢想要勸說,卻被劉大官人推倒一邊去,那廝已經徑直走了進來。

謝慕華冷笑兩聲,那劉大官人這次可是踢到鐵板上了,眾人都以謝慕華馬首是瞻,謝慕華既然不說話,眾人就都不說話。整個酒鋪里頓時安靜了下來,氣氛有些詭異。那劉大官人走到柴郡主那一桌旁邊,卻見柴郡主還未挽髻,想必是還未成婚的。心中頓時大喜,低聲道:「不知道娘子從哪裡來?」

五郎忍不住了,啪的一聲,一掌就拍在桌子上,斥道:「好大膽,你可知道她……」

卻見謝慕華搖了搖頭,五郎忍住這口氣,又坐了下來。

八姐和荊兒看謝慕華的神色知道他有所圖謀,也不吭聲,只暗中踢了踢柴郡主的腳。

柴郡主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頓時明白了過來,冷笑著看著劉大官人:「光天化日之下,你敢調戲民女?眼裡還沒有王法了么?」

劉大官人哈哈大笑,豪情萬丈的叫道:「王法?句容縣,我劉大官人就是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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