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頓時一陣騷動,這還了得?為了迎接謝慕華,江寧府特意派人清理了碼頭,保證沒有人會來碼頭上打擾謝慕華。可是居然有人混進了碼頭,雖然只是在外圍喊冤,卻也已經破壞了碼頭上的和諧氣氛。方廣利自告奮勇大步走了出來:「謝大人,下官這就去把那刁民趕走。」
謝慕華似笑非笑的說道:「大宋律例,若是有百姓喊冤告狀,官府是一定要受理的。你們要是把他趕走了,豈不是犯了大宋的律例。對不對啊,復之?」
張詠走了過來,站在謝慕華的身側,冷笑著看著方廣利:「在下張詠,現任江南東路提點刑獄公事,掌管一路刑獄。百姓喊冤是本司理當受理的案子,豈有將喊冤百姓趕走的道理?方大人不是想知法犯法吧?」
方廣利一個馬屁拍在馬腿上,恨得只想抽自己兩個耳光。張詠的大名現在也是傳的沸沸揚揚,身為一個文官,區區七品知縣就犯了兩條人命。坊間傳聞說到張詠之時,都說他是個掃把星,去哪,哪兒的人就倒霉。偏偏皇帝不但不怪罪他,還加封了他。就張詠這個名頭,誰還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張大人說得是,說得是……」方廣利唯唯諾諾的退到一旁。
謝慕華抬頭看了看天空,說到:「反正現在時日還早,不如就去看看是何人喊冤。咱們再去洗塵筵也不晚。」
江寧府的官員看到方廣利吃癟,還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個個都提起心眼不敢在亂說話。王溥不動聲色,當先朝喊冤的方向走去,他到底是一路文官之首,遇到這種事情,姿態多少是要做一些的。
謝慕華等人隨後跟了過去,只見一隊官兵手持刀槍,已經將喊冤的老百姓制服在地。謝慕華仔細一看,跪倒在地上的兩人,衣著襤褸,神色委頓,身上不知道沾了多少灰塵泥土,頭髮早已散亂不堪。這兩人都是男子,年約四十多歲,其中一人就連鞋子都少了一隻,一隻腳上已經磨出了鮮血。
謝慕華低聲對張詠說道:「復之,你是提點刑獄公事,這事該當由你來辦,放心大膽去辦,萬事有我。」
張詠得了謝慕華這句話,膽氣頓時壯了起來,快步走上前去,分開按倒兩人的官兵,和藹的問道:「兩位有何冤情,要來此喊冤?本官是江南東路提點刑獄公事,負責一路刑獄,若是有冤情,就對本官說吧。」
那兩人看到面前來了一個穿著官服,器宇軒昂的年輕人,心知是遇到了大官,急忙磕起頭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有些紛亂,一群人誰也沒聽清楚是怎麼回事,張詠打斷了兩人的話,指著其中一人:「你先說。」
那人磕了個頭,這才說道:「大人,草民本是武家莊的農戶,家中也有兩塊田地。草民有五個兒子,最大的二十六歲,最小的也已經十四歲了。都在家中幫忙幹活,前些日子,江寧府出了公告,說是朝廷要百姓多開荒地,草民見離家不遠是一處荒山野嶺,土地是貧瘠了點,但是勉強還可以種些東西,況且朝廷說了,開出來的地,交租交的也少,就吩咐兒子們去開地。」
「沒想到開地的時候,發現一塊大青石,那石頭好大……」那漢子用手環抱了一下,覺得不夠大,又用力分開雙臂:「得這麼大,於是叫了許多鄉親幫忙,大伙兒拿著開山鋤給鑿開了,才發現那青石的下邊有一塊玉石,白裡透紅,寒光閃閃。村裡人說這玉石應該很是值錢,便說大伙兒給賣了,換些錢來分了也好。草民想這玉石本來就是無主之物,誰撿到就是誰的,所以就算了算來幫忙開地的鄉親,準備賣了玉石之後給大傢伙兒分錢。」
「剛過了一天,不知道消息怎麼走漏了出去,來了兩名衙役,說這玉石是山裡的,不是我們的。又說什麼天下的東西都是皇上的,這塊玉石應該上繳給朝廷。不由分說就要我們把玉石交出來。老漢的兒子們急了,便攔著差大人不叫他們搬,糾纏之下許多鄉親也來幫忙,兩位差大人受了點傷,便氣呼呼的走了。又過了一日,來了許多官兵,說老漢的兒子拘捕傷差,將他們都抓了去,又把前日里幫忙的鄉親抓走了不少。都關進了江寧府的大牢里,說是要重判流放……」
另一位漢子也連連磕頭:「俺們都是無知草民,並不知道從山裡挖出來的玉石也是官家的東西,是俺們有罪,俺們起了貪心。可是那些孩子們沒錯啊,他們在家都是做活的人,現在下了牢里,地也沒人種了,家裡的老小成天哭哭啼啼,俺們都是眼瞅五十的人了,半截身子都進了土,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到時候兩腿一伸,死了倒好了,可是家裡老老小小靠誰來養活啊……」
兩人說著便哭了起來,偌大年紀的漢子一把鼻涕一把淚,想是心裡著慌的緊了。
張詠皺了皺眉頭,卻沒說話。
謝慕華湊過來問道:「大宋律例我可不熟,這山裡挖出來的玉石也算是官府的嗎,要是如此,該怎麼判?」
張詠低聲說道:「謝大人,借一步說話。」跟著吩咐那些官兵先不要為難了那兩個老百姓。便隨著謝慕華走到一旁無人處,這才嘆了口氣說道:「大宋律例里,百姓開荒之時,若是挖到礦脈,那是自然要報官的。但這只不過是一塊玉石而已,並不是礦產,不報官也算不得錯,就算他們將那玉石賣掉分錢,也是合情合理的。只不過現在下官只聽了這兩人的一面之辭,並不知道當日衙役去找他們之時說了什麼。從他們的言語來看,拘捕、毆打官差那是免不了的罪行,按這條罪來判的話,流放充軍也是罪有應得。」
謝慕華笑道:「這還不簡單,找那兩個衙役出來,當面對質不就得了?」
張詠微微一笑:「這案子其實不難,兩個衙役找上門去,身後必然有人撐腰,或許是某位官員想貪了這玉石。否則兩個衙役而已,何德何能去搶老百姓的玉石?若是依著下官當初的脾氣自然是要這麼做的。可是,經過開封府一事之後,下官也明白了剛則易折的道理。這件案子或許還有什麼隱情也不一定,下官懇請將這兩位老漢帶回提點刑獄司查問。謝大人,如今您也是身兼江寧知州,這件案子還要謝大人從中協助才好。」
謝慕華點點頭:「行,復之,就按你說的辦吧。」
張詠謝過謝慕華,走到那兩人的面前,朗聲說道:「你們既然來碼頭喊冤,本官就一定要受理本案。不過你們需要隨同本官到提點刑獄司衙門走一趟!」
那兩人對望了一眼,心裡有些害怕,有道是生不進官門,死不入地獄。老百姓最怕的就是進六扇門。俗話說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進了衙門裡,那還不是官老爺們想讓他圓就圓,想扁就扁?就算衙役們打死了囚犯,大不了說一聲畏罪自殺,到時候官官相護,小老百姓又去哪裡喊冤去?
謝慕華看那兩人的神色,心中一動,快步走了過來:「你們可不知道,這位張大人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爺,手下斬過貪官,砍過惡霸。他絕非那些只知道欺壓百姓的狗官,你們放心好了。」
張詠的名頭,這些江南官員大多是聽過的,鬧到趙德昭親自公審,數萬百姓湧入校場,結果張詠手染兩條人命還升了官。這份聖眷就叫人羨慕不已了。聽到謝慕華說那句,只知道欺壓百姓的狗官,許多江南官員的臉上忍不住變了神色。
那兩條漢子狠了狠心,反正若是兒子們救不回來,一家老小遲早也是個死,不如去提點刑獄司碰碰運氣好了。
王溥笑道:「張大人,沒想到你這位提點刑獄公事,剛剛上任,江南百姓就給你找些事做了,依本官看只不過是小事而已,轉到地方衙門去辦就行了。武家莊是在哪個縣?就轉去哪個縣衙吧。」
謝慕華冷冷的頂了一句:「縣衙只怕是辦不了這案子,沒聽說人家的兒子們都扣在江寧府大牢嗎?本官現在還兼任著江寧知州,難道王大人要那些知縣們成天跑來江寧府衙跟本官要人審案不成?」
王溥嘿嘿一笑:「謝大人年輕有為,自然是任勞任怨,鞠躬盡瘁的。本官也是為兩位大人著想,若是這些區區小事就勞動兩位大人,那江南東路許多事務忙下來,只怕兩位大人連坐下喝杯茶的功夫都沒了。」
張詠知道王溥的身份,不過他是硬脾氣慣了,也並非有意頂撞王溥,只是說道:「皇上派在下來江南為官,就是為了造福一方,為皇上效力,為百姓謀福祉。若是百姓的事,你推給我,我推給你,把百姓當蹴鞠一樣踢來踢去,那還做什麼官?」
王溥臉色頗為難堪,一甩袖子:「晚上轉運司衙門的洗塵筵,兩位大人莫要忘記了,本官還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謝慕華懶洋洋的說道:「不送了。」
江南官員們暗暗捏了一把汗,這剛見面就鬧騰起來了,將來謝慕華和王溥針鋒相對,他們還有好日子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