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苴咩城就在前方,這裡大軍雲集,段肅順將大宋的這些官員都請了來,又叫上大理國的文武百官作陪。這裡有菜,但是沒有酒,羊苴咩城裡還有兩萬多烏族大軍,要是半夜來個偷襲,只怕也不好,楊延彬臨赴宴之前還特意巡查了營地,安排了崗哨。
一頓飯,大家都吃得頗為辛苦,大理人也好,大宋人也好,心裡都轉著自己的念頭,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頓各懷鬼胎的飯,段肅順將大宋諸位大臣都留了下來,自己身邊只留下常睿冬一人而已。
這一番話提起來頗為輕鬆,謝慕華只是一口咬定要大理國開放互市,然後每年進貢一批好馬即可。大宋的軍隊就留下三萬為大理國守土。段肅順居然沒有反對,一口就答應下來,倒叫謝慕華有些意外,從來談事情都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遇到個不還價的主兒,還真有些不適應。
待到這群大宋的官員離開之後,段語靈才被叫進了段肅順的大帳。
「父皇,要是如此一來,大宋豈不是等於將大理國併入版圖么?」段語靈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沒想到段肅順居然一口就答應下來。
段肅順嘆道:「其實大理段氏能夠得國已經是就已經是萬幸了,這些年來,白族和烏族互相爭鬥,高楊兩家蠢蠢欲動。難道你真以為大理國的這個皇帝就真的是皇帝了嗎?當初宋國的太祖皇帝趙匡胤,一代人傑。在大渡河畔以玉斧一划,稱大渡河外不是宋土。其實南方諸國都已經被趙匡胤平定,他又怎麼不想連大理國一起拿下呢?」
段語靈說道:「他不是不想取大理,而是他北有漢國,還有大遼,幽燕之地也未能取回。無暇攻打大理罷了!」
段肅順介面道:「你能這麼想就對了,他是無暇,並不是沒有能力攻下大理。大理國小,若是養得兵多,光是軍餉就得讓歷代皇帝犯難。可是咱們大理信奉佛法,百姓除了給段氏納稅,也要給其他諸侯交稅,迫得太急,咱們就和當年的楊氏沒有區別了。可是若不養兵,吐蕃、大宋,我們哪個都不是對手?早晚還是被人吞併。吐蕃自己內亂不已,四大王系互相爭鬥不休。反觀大宋就不同,朝政開明,文有趙普、謝慕華等一干大臣,武有一群能征善戰之將,還有千錘百鍊的精兵。你看看大瞿越國,黎桓何等囂張,還不是被大宋輕而易舉的拿下了?」
「就說洱海好了,那是烏族人的地方,我們不可能殺死所有烏族人,就算楊家沒了,還是要烏族人統治洱海,到時候第二個楊家就會出現。反倒不如現在這樣,索性把軍權放了,咱們段氏保留大理之主的名號,接受大宋的冊封,天大的禍事下來有大宋頂著。段氏也不用再費心費力,成天憂愁被人吞併了……」
段語靈急道:「可是這樣跟被人吞併又有什麼區別?」
「區別就是,只要我們願意做大理之主,除非大宋被人滅了,否則大理段氏絕對無恙。就算是中原改朝換代,大理山高皇帝遠,只需要向新朝的皇帝稱臣,大理段氏一樣可以逍遙自在……」段肅順低聲說道:「朕也明白,一時間你很難理解。只不過,坐在這個位置上,朕就是大理,凡事不能為自己謀算的太多。」
段語靈一時無語,扭過臉來看著一旁的常睿冬,卻發現常睿冬居然有兩行清淚,從腮邊落下。
……
楊峰書已經快瘋了,他和他的軍隊被困在羊苴咩城動彈不得,而且他的親密戰友尚義立贊為了保存拉薩王系的實力,見勢不妙就跑了,還真被他給跑掉了。四萬多宋軍,要是尚義立贊肯死拼一把的話,兩家聯軍就算不敵,也可以重創宋軍。可是貪生怕死的尚義立贊二話不說就跑了,迫使楊峰書只能一個人死守在毫無希望的羊苴咩城。
大廳里的火把燒得噼啪作響,楊峰書冊封的那些文臣武將,死的死,逃的逃……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在楊峰書的身邊了。不過,至少他還有楊剛正在自己的身旁。
「我現在該怎麼辦?」楊峰書無奈的看著楊剛正:「你最有辦法了,你告訴我,應該怎麼辦?」
楊剛正踏前一步走到楊峰書的面前,直直的看著楊峰書的眼睛:「侯爺……那就要看你到底要想什麼了?」
楊峰書苦笑道:「我還能想什麼,現在兵敗如山倒,在羊苴咩城只不過是等死而已,每天都有人偷偷的爬出城去投降,殺都殺不完,嚇也嚇不住。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手下到底還有多少兵馬了,兩萬?還是一萬?或許當宋軍攻城的時候,還有敢反抗的嗎?」
楊剛正輕聲道:「侯爺,無論如何,段氏不可能滅了洱海的烏族,他做不到,誰都做不到。烏族只要不滅,咱們就還有翻身的一天。況且現在的大理應該不是段肅順做主了!」
楊峰書猛然抬起頭:「你說什麼?」
「漢人有句老話,請神容易送神難,謝慕華帶著大批宋軍來到大理參戰,他來了自然就不會走,將來大理是不是還姓段就難說的很了。要是大理不再以段氏為尊,而正式被大宋併入版圖的話,咱們現在做什麼都沒用了,就算是洱海全部投靠吐蕃,區區一個拉薩王系能是大宋的對手嗎?可要是段氏願意放棄一部分權利,比如軍權的話。來保留他們的大理王的榮華富貴,咱們烏族就還有翻身的一天!」楊剛正信誓旦旦的說道:「只不過,侯爺,咱們現在必須投降!」
「投降?」楊峰書眼中一道凌厲的精光一閃,從腰間抽出佩刀,架在楊剛正的脖子上:「你敢再說一次?」
「侯爺,只能投降!」楊剛正平靜的看著楊峰書:「烏族人少,白族人多。咱們的男子這次戰死了不少,就算回到洱海,也是男少女多,下次想湊齊五萬大軍,只怕又要等二十年,要是侯爺堅持要作戰,楊剛正自然陪著侯爺,就算城破被殺,我也無怨無悔。可是為了烏族想想,咱們烏族的男子一下子沒了五萬,要休養生息多少年才能彌補實力?而這些年,白族就一點也不發展了嗎?咱們烏族本來實力就要遜於白族,這麼一來,只能將實力越拉越大。侯爺可還記得漢人戰國時期秦國的白起嗎?」
看到楊峰書點點頭,楊剛正接著說道:「白起夠狠,長平一戰坑殺趙軍四十萬,從此趙國男丁稀少,一蹶不振,直到滅國。」
「咱們烏族現在面臨的就是趙國的危險啊,侯爺,您想想,要是烏族的男子都死在羊苴咩城,那以後咱們可真是再也沒有希望了啊!」楊剛正說到後來,聲音都已經顫抖了。
「投降?」
「為了保住烏族?」楊峰書苦笑起來:「烏族難道就要這樣被白族壓著嗎?」
「侯爺,若是您覺得我有什麼異心,你大可以一刀殺了我。楊剛正這條命本來就是侯爺的,侯爺想要的話,隨時可以拿去。」楊剛正對著閃爍著寒芒的刀鋒,靠近了胸膛。
楊峰書舉起桌子上的酒壺,那裡大概還有半壺酒吧,楊峰書慘然一笑,舉起酒壺灌了下去:「成王敗寇是自古以來的道理,我輸了,不過我沒有輸給段氏,也沒有輸給高氏,我是輸給了宋國。一族之力,對抗一個千年來的大國……我輸得一點也不冤枉……」
楊剛正就像一尊雕像一樣靜靜的站在楊峰書的面前,他知道已經輸光的楊峰書需要發泄,牆上的火炬一跳一跳的,將兩個人的身影不斷拉長又縮短。
「你是我們楊家的好孩子。我很後悔,一直不肯聽你的勸告……」楊峰書抬起頭看著楊剛正,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楊家可以輸,但是烏族不能輸掉。這次我輸了,段氏無論如何都要斬草除根,洱海的妻兒老小,你為他們找一條後路吧。可惜我的兒子個個都是草包,沒有一個能像你這樣幫我的。」
「不會的,侯爺,我們是向謝慕華投降,謝慕華絕對不會對楊家斬草除根,反而,他還會幫助我們楊家重新培養在洱海的勢力。要是我猜的不錯,謝慕華是想控制大理,可是他並不想讓白族在大理一統天下,權衡,大到君王,小到諸侯,都要用到。謝慕華很需要我們烏族來平衡白族在大理的勢力。這才方便他把大理控制在手中。」楊剛正說得很平靜。
「哈哈哈……我起兵反白族,吐蕃人來幫我,卻是漢人將我打敗,還要我向漢人投降,有趣……」楊峰書忽然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他猛然用力將酒壺丟向大廳之外,啪的一聲,撞在牆上,摔得粉碎。
「侯爺,謝慕華不會拖得太久,他們三路大軍圍困我們,拿下羊苴咩城之後,揮軍洱海,到時候楊家就真的完了。」
楊峰書收起笑容,摘下自己的佩刀,遞給楊剛正:「你,帶著族人去投降吧。以後洱海楊家,你就是族長。我這柄刀是歷代楊家族長的信物。將來,楊家就是你做主了,我的兒子……若是能提攜,就提攜他們一下,不過……我也知道他們都是……唉,罷了罷了!」
「你走吧,天快亮了,天亮之後,宋軍或許就要攻城了……」楊峰書靜靜的坐了下來,揮了揮手:「走吧,以後的事,就看你了。」
楊剛正跪了下來,對著這位宛如風中之燭的族長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撿起那柄不知道飽飲了多少人鮮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