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宋的登聞鼓跟歷朝歷代的並無不同,都是老百姓上達天聽告御狀的途徑。之前趙光義在位的時候,曾經有人擊登聞鼓告御狀,卻只不過是狀告自己的家僕弄丟了家中的母豬。饒是如此,趙光義也認認真真的審理了此案。不為其他,只為震懾其他官員,也為天下百姓留下一個希望,只要是有冤屈的,皇帝便會為你做主,在這個皇帝便是主宰的年代裡,老百姓能有這登聞鼓的告御狀途徑,已經很不容易了。
趙德昭臉色一沉:「將擊鼓鳴冤的人給朕帶上殿來!」
百官議論紛紛,不知道是什麼人這麼大的膽子,居然來告御狀,難道不知道若是誣告他人,不但要罪名反坐,還要罪加一等么?
過不一會,兩名手持金瓜的武士帶著一位年紀輕輕的士子走上殿來,那人眉清目秀,舉止大方,見到皇帝之後便三叩九拜,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德昭見這人相貌不凡,行為端方,心中頗有好感,問道:「平身吧,你是何人?有何冤情要訴?」
那人卻不起來,抬起頭來大聲說道:「草民乃是華州舉子,姓寇名准字平仲。今日擊登聞鼓乃是狀告樞相李崇矩、兵部尚書王溥縱子行兇。」
趙德昭瞥了李崇矩和王溥兩人一眼,這兩位大臣都是一臉茫然的樣子,壓根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這位華州舉子結下了梁子。趙德昭輕聲說道:「朕叫你起來,便起來吧!你有冤情為何不去開封府告狀?」
寇準謝過皇恩,站了起來,朗聲說道:「草民的幾位至交好友正是被開封府的衙役抓走,根本就是沉瀣一氣,朋比為奸。草民又何必去開封府費唇舌?」
趙德昭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這寇準年紀輕輕,沒想到一狀里就帶上了李崇矩這位樞密使、國丈王溥,現在隱約把自己的親弟弟趙德芳也牽涉在內了。趙德昭涵養再好,也有些壓不住火氣,大聲喝道:「你可有證據?要知道誣告朝中大臣,不但要反坐,還要罪加一等。朕看你年紀輕輕就是舉子,想必也讀過不少聖賢書。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說話!」
寇準面不改色,將那晚去喝酒和李繼昌,王賢發生衝突的經過詳細訴說了一遍。寇準說到後來,神色已很激動:「草民等人亂中逃出飄香樓,李繼昌的家奴依然在後窮追不捨,草民東躲西藏,走錯了方向。待到回到王家之時,卻見王旦、蘇易簡等人已被開封府捉拿,下在大牢里!」
「皇上,草民等人都是讀書之人,原本不該和人衝突。若是觸犯了大宋律例,草民甘願受罰。不過那李繼昌仗勢欺人,囂張跋扈。命人追打草民等人也就罷了,卻還利用官府權勢,封屋拿人。想那王旦高堂已是年過半百的老人,此事斷然與她無關,她又如何經得起牢獄之災?難道天子腳下,開封府內就沒有王法了么?」
這話一說出來,滿朝文武都掛不住面子了,一個個脫口而出:
「大膽!」
「住口!」
寇準跪倒在地:「皇上,草民擊鼓鳴冤為的只是一個公道,若是得罪了官宦子弟,官府便要草菅人命。那試問大宋律法如何叫人心服口服?聖人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草民苦讀聖賢書,為的又是什麼?」
趙德昭也是滿腔怒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謝慕華忽然快步走到寇準面前,大聲喝道:「你區區一個華州舉子,在大殿之上竟然敢如此放肆?當今皇上寬厚仁愛,朝政開明。王尚書乃是前朝宰相,一身正氣。樞相一生清廉,兩袖清風,哪裡會是什麼縱子行兇之人?開封府尹便是皇帝的御弟,治理開封府井井有條,路不拾遺。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擊登聞鼓誣告大臣,陷害忠良!」
王溥聽見謝慕華如此大罵寇準,不由得有些詫異,謝慕華現在把手伸到兵部的地盤,跟他並不是一路人,居然第一個站出來幫他說話,倒是有些奇怪。李崇矩卻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就像寇準指責的不是他一樣。
寇準昂首道:「若是草民有一句不實,願受凌遲之刑!」
謝慕華冷笑道:「好個刁民,知道本朝刑不上大夫,太祖皇帝又有遺訓,不得殺害讀書人。便仗著自己的舉人身份,在這大殿上呱噪。你考得功名,難道這功名就革不得么?」
謝慕華明為罵寇準,其實是保寇準,口口聲聲說太祖皇帝的遺訓,便是變著法子告訴寇準,來吧,放心大膽的罵吧。太祖皇帝說了,不能殺讀書人,你有多痛快就罵多痛快吧!至於革你的功名?不用怕,我謝大人已經說出口了,這滿朝文武只怕要有一半人來保你的功名!
果不其然,王溥躬身道:「皇上,那寇準雖然狀告老臣縱子行兇,可是他十年寒窗苦讀不易。若是一句話就革了他的功名,豈不是讓天下讀書人心寒,況且此事不盡不實,老臣也未聽犬子提過,不能單憑寇準一面之詞,就定了犬子的罪!皇上,不如將此案發給刑部審理吧!」
謝慕華心中暗暗好笑,敵之敵即我之友,王溥看謝慕華聲色俱厲大罵寇準,忍不住就站出來跟謝慕華唱起了對台戲。
哪知道寇準並不領情,沖著王溥說道:「尚書公子既然使得動開封府,那尚書大人權勢更大,這刑部和兵部並列六部之一,讓刑部來查案,草民實在不服。」
趙德昭也有些犯難,他見寇準口口聲聲說王溥和李崇矩縱子行兇,有心要發到刑部審理,可是寇準死活不肯,就差沒把官官相護說出口了。趙德昭本來就不是個果斷決絕的人,一時間也沒了主意,斜眼瞥著謝慕華。
謝慕華心知肚明,趙德昭是叫他解圍來了,於是說道:「皇上,要徹查此事其實也不難。不如從六部之外挑選大臣,查明此事。」
謝慕華看了看臉色變幻不定的王溥,又接著說道:「為示公正。皇上可從御史台、文臣、武將之中各選一人,以此三人調查本案,當可讓這刁民心悅誠服!」
趙德昭一聽這話頗有道理,立刻來了精神,在左右兩班臣子中看了半晌,大聲說道:「這武將之中,靠山王跟隨太祖太宗皇帝,又是王爺,最是耿直。便是靠山王好了!」
呼延贊大步走出班列:「末將領旨!」
王溥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呼延贊可是謝慕華的岳父,雖說這老將一貫耿直,可是現在自己和他的女婿正在爭奪造兵工署,誰知道呼延贊是不是會徇私?可是趙德昭親口一開,卻又不敢反駁,只得低頭暗暗祈禱接下來的人選不要都是謝慕華一系的才好。
趙德昭看了看那群御史,正好毛闊海站得頗為靠前,便隨口道:「毛卿家,這御史台中便是你去好了!」
王溥和李崇矩都鬆了口氣,毛闊海是王溥的門生,和李崇矩的交情也不淺。有他在,事情就好辦的多了。
趙普知道第三個人選最為關鍵,偏偏自己和李崇矩是兒女親家,要是毛遂自薦,只怕是不妥,忽然聽見趙德昭說道:「這文臣之選,朕還真是難以抉擇,謝愛卿……」
趙普急了,這第三個人選要是謝慕華的話,不用說,就算王溥和李崇矩的兒子沒有犯事,這黑鍋也背定了。趙普急忙說道:「皇上,不如讓參知政事宋琪大人去吧!」
宋琪算是趙普一系的人,況且身為副相,無論是身份地位都足夠和呼延贊、御史中丞等人並列。
趙普扭頭看了看謝慕華,卻發現謝慕華臉色隱隱有些笑意。
寇準忽然又說道:「皇上,草民雖然是一介布衣,可也知道樞相和趙相公乃是兒女親家,如今要參知政事去查詢此案,豈不是等若讓趙相公親自去查?如此一來,公理何在?」
謝慕華怒喝道:「大膽,你這刁民,哪裡輪到你說話了?」
寇準卻挺起脖子,直視著謝慕華。
趙德昭面有難色,遲疑了一會,說道:「謝卿家,雖然你是靠山王的女婿,可你也是樞密院的重臣,朕料想你不會徇私!卿家便走這一趟吧!」
寇準依舊不依不饒的說道:「哼,樞密院知院事調查樞密使大人的兒子……」寇準咬住了嘴唇,不再說下去。
許仲宣此時也走了出來:「那舉子,這個你也不滿,那個你也不服。這滿朝文武難道要聽你區區一個舉子的安排么?休得多言……」
趙德昭自忖安排的已是面面俱到,於是吩咐道:「將那寇準先帶到刑部,等候此案審理。靠山王,這一案便交付於你,查案之時,上至皇親國戚,下到黎民百姓。你自己做主,朕的天下是朗朗乾坤,絕不容許有那舉子說的這等事!」
呼延贊凜然從命。
謝慕華微微側首,剛好和趙普的目光撞在一起,兩人目光一碰,分彆扭過臉去。這心中滋味,卻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