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興搓了搓手,雖然他身上裹著厚厚的皮衣,可這蕭瑟的秋風依然讓他有種冰涼刺骨的感覺,達興來到滿城已經快二十天了,離開了生長大的草原,不知道那裡的家人是否安好,過冬的東西都準備妥當了沒有。今年草原嚴寒,草場一早就枯了,契丹人是游牧民族,大遼國軍力雖強,可國家並不富裕,這個冬天不好過啊!
來了滿城二十天,就和宋軍對峙了二十天,兄弟們早就憋壞了,除了操練就是操練。達興偷偷的抱怨過,打也不打,退也不退,天寒地凍的在滿城這兒待著不知幹嗎?可是這話達興是從來不敢說出口的,萬一被人知道了,訂個擾亂軍心的罪名,那還了得?不過達興也知道,許多戰士和他一樣,也是滿腹怨言,只不過大家都不說而已。
這一夜,輪到達興這個十人隊巡邏,深秋的寒夜凍得達興腿都有些麻痹了。
「隊長,你看!」達興部下的一個士兵低聲喊道,伸手指著東南方。
達興舉目望去,只見隱隱約約有個人影趴在地上正朝這邊爬過來。達興冷哼一聲,從腰間取下弓箭握在手中,高聲叫道:「什麼人?」
達興是勇敢的契丹勇士,一想到可能是敵人夜襲,渾身上下的血都熱了起來,手指緊緊的扣著弓弦,隨時準備射出。
誰知道那人卻用走了調的契丹話喊道:「別放箭,我是來投降的……」
「投降?」達興頓時愣住了,還好他的部下反應比較快,叫道:「趴在那別動,動就射死你!」
那人趴在地上,卻把雙手高高舉過頭頂,示意手中沒有武器。達興放下心,吩咐部下小心,一有不對就馬上吹號。自己帶著兩個士卒跳下馬走了過去。卻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長得胖胖的,眼睛小的就像一條縫,趴在地上,一個勁的用契丹話說道:「我是來投降的,別傷了我!」
韓匡嗣正在軍營里發愁,這是他第一次領大軍出戰。多年以來,韓家在契丹位居高官,世代都是重臣,可韓匡嗣從來沒有領軍出征過,這一次是遼主耶律賢信任他,才給了他這個機會。韓匡嗣一心想打一場漂亮仗出來,讓那些背地裡說他是只會「拍馬屁的漢人」的宗室看看,自己這個燕王早已是真正的契丹人了。
可是對面的宋軍分成兩陣,前後錯開,一左一右,依靠地形布陣,實在無懈可擊。要是強行進攻,沒有必勝的把握,韓匡嗣既然下定決心要贏,就一定要贏得乾淨利落。正在思索間,忽然帳外日值官來報:「燕王,抓到一個宋軍細作!」
「細作?」
韓匡嗣立刻精神了起來:「馬上給我帶進來!」
幾名膀大腰圓的契丹士兵押著一個胖胖的漢人走了進來。那漢人一進韓匡嗣的大帳,就用契丹話喊道:「大人,冤枉啊,我不是什麼細作。我是來投降的!」
韓匡嗣聽他那蹩腳契丹話有些頭疼,正要叫他用漢語說的時候,忽然心裡一緊,這大帳之中可都是遼國人,要是自己和他用漢語說話的話,只怕到時候有人打小報告上去。遼主就算是再寵信自己,也未免要落人話柄。
韓匡嗣說道:「快去請南府宰相,南院大王,北院大王,權奚王一起前來。這漢人說他是來投降的。我們要從長計議!」
過不一會,耶律斜軫,耶律休哥,耶律抹只,就連早已入睡的耶律沙都披著皮袍跑了過來,投降可是大事。耶律沙心裡還有些得意,雖說這一次韓匡嗣才是統帥,可他畢竟是漢人出身,遇到大事了,還是要和契丹宗室一起商議,不敢自己託大。
那漢人跪倒在大帳中間,四名契丹武士鋼刀出鞘虎視眈眈的盯著他。
韓匡嗣緩緩的說道:「給他鬆綁吧!」
那漢人一脫了捆縛,馬上從懷裡取出一封書信,恭恭敬敬的遞給身旁的契丹武士:「大人,小人名叫曲林逸,是李繼隆節度使的親隨。這封信便是李大人親筆所寫。小人甘冒大險,從宋營偷跑出來,將信面呈各位大人!」
韓匡嗣接過書信,仔細看了一遍,面色大變。命人將信轉呈給其他幾位觀看。這契丹與中原交戰多年,可是契丹人仰慕中華文化,像耶律沙、耶律斜軫這樣的重臣,都是認得漢字,說得漢語的人,這一封信,在眾人手中傳遞,個個臉色都是巨變。一時間大帳里鴉雀無聲,呼吸聲清晰可聞。
這封信的確是李繼隆親筆寫的。先是說自己出身世家,妹子嫁給了太宗皇帝趙光義為德妃,本來自己前程似錦。但是趙德昭即位之後,刻意打壓先帝一脈的官員。就說這次滿城之戰,本來說是有兩萬援軍,結果調了一半去河東路。自己雖然被任命為監軍,可是卻被低自己一級的小小雲州觀察使劉廷翰騎在頭上。那劉廷翰才是真正的主帥,自己的建議不被採納,行軍布陣又被劉廷翰處處掣肘,實在是苦不堪言。
但觀遼國就不同,遼主耶律賢是聖明君主,蕭後巾幗不讓鬚眉,朝政開明。就算是漢人大臣也可以封侯封王,只要是有才華的人,到了遼國都可以一展抱負。李繼隆左思右想,覺得以區區徐河兵力就想抵擋大遼雄師,無疑是以卵擊石,痴人說夢。所以,寫書請降,到時候裡應外合大破宋軍,為自己謀得晉身之功……
這營帳里的五位大遼重臣,個個都是獨當一面的人物。這一封降書送到,人人心裡都轉開了。
「李大人說,如今宋軍營壘堅固,並無可乘之機。可約定時日,李大人率兵出降,攻打趙延進那一支軍,遼國諸位大人裡應外合,必然大勝可期!」
曲林逸看眾人都默不作聲,壯著膽子說了一句。
韓匡嗣皺起了眉頭,問道:「李繼隆還說了些什麼?」
曲林逸喜形於色,隨即又露出憂色,低聲說道:「李大人還說,如今他在大宋已經是節度使……若是為遼國立下大功之後,希望遼主和蕭後能論功行賞……」
曲林逸收了口,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李繼隆在大宋就當了節度使,去了大遼,至少也要是二品大員以上的官職吧。若是立下功勞,說不得更要封侯封王。在座各位都是何許人也,怎麼會聽不出曲林逸的意思?
「你先退下吧!」韓匡嗣揮了揮手!
曲林逸卻大聲說道:「若是各位大人不相信李大人,大可以殺了小人,再和李大人作戰。小人甘冒奇險來到這兒,原本就沒打算活著回去。若是幾位大人有了計較,小人還要轉告李大人早作準備!」
韓匡嗣看了看曲林逸,兩人目光相接,曲林逸毫不避讓,站直了肥胖的身體,正視著韓匡嗣的眼睛。
「退下吧!」韓匡嗣又揮了揮手。那幾名契丹武士將曲林逸帶了下去。
「各位,你們是如何看的?」韓匡嗣晃了晃手中的書信。
耶律沙默不作聲,斜眼看著耶律休哥。休哥也不避讓,大聲說道:「以我之見,李繼隆的投降應該是詐降。他在宋國已經是手握雄兵的重臣,又何必投降大遼?」
韓匡嗣說道:「這節度使一職,尊貴倒是尊貴了,可是自從趙匡胤之後,宋國的節度使就只是個虛名而已,手中並無多少實權。」
休哥接著說道:「李繼隆的妹妹是德妃,還有許多家人在東京。他若是投降大遼,豈不是置家人與死地?」
耶律沙也讀過不少漢人書籍,當即冷笑道:「男子漢大丈夫要建功立業,哪能管得了那麼多。中原當年有個漢朝,開國皇帝是漢高祖劉邦,五十萬大軍在彭城被項羽幾萬人打得落花流水。逃命之時,為了怕兒女拖累,居然從馬車上一腳一個把兒子女兒都給踢下車。大臣給抱上車來,那劉邦又把兒女踢了下去,要不是身邊大臣苦苦相勸,他那對兒女早就死在亂軍中了。那時候劉邦可有什麼親情?那些漢人還不是把他當英雄?」
休哥見耶律沙蠻不講理,氣得說不出話來。耶律斜軫急忙說道:「那李繼隆詭計多端,說是要投降不可不防!」
韓匡嗣笑道:「李繼隆再詭計多端,又能怎樣?他不是要我們裡應外合攻打趙延進么?我偏偏不聽他的。只在大營受降,到時候李繼隆一部人馬而已,來了這裡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況且宋國皇帝個個嫉賢妒能,趙匡胤解除大將兵權,趙光義紙上談兵不聽從大將建議。現在的趙德昭又能好到哪裡去?我難道不知道他任命劉廷翰當主帥的意思么?平衡各位大將,哼……趙德昭自作聰明。李繼隆看清形勢,知道宋國必亡於大遼國之手,他現在要來投降,又有什麼好奇怪的了?」
權奚王耶律抹只不過是南院樞密使,看著四位大人分成兩派,兩位老臣立主李繼隆是真投降,而南院大王和北院大王一口咬定李繼隆必有陰謀,頓時著急起來。耶律抹只說道:「各位大人,以我之見,燕王之計最為穩妥,大營受降。諒李繼隆有什麼陰謀詭計也是使不出來!」
韓匡嗣笑呵呵的看著耶律沙,這是這次南征以來,兩人意見第一次統一。而休哥和斜軫卻一股寒意直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