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慕華呻吟一聲,支撐起身體,那柄鋼刀就壓在身下,已經斷了刀頭。謝慕華咬著牙坐了起來,渾身上下的骨頭就像要散了架似的,兩天兩夜了,耶律斜軫的部下瘋狂的衝擊得勝口,若不是得勝口地勢險要,居高臨下;楊延彬又是不可多得的將才,只怕這險關早就被遼國人奪回去了。
天色依舊陰鬱,悶熱無比,穿著鎧甲的戰士,身上一會就全濕透了,許多士卒索性脫光了衣服,只披了層鎧甲。
一隊士卒默默的在山頭刨出一個深坑,把陣亡者的屍體抬了下去,這兩天來,謝慕華帶上山的士卒已經傷亡過半,身上的乾糧也只夠支撐一天了,還好,得勝口這兒水源充足,又是源頭,倒不擔心遼軍放毒。
謝慕華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拄著刀柄站了起來。楊延彬就坐在不遠處,神色委頓,遼軍天一亮就攻打,天黑才罷休,就算是鐵打的人,支撐到現在也快不行了。
正在掩埋屍體的士兵忽然驚叫起來。楊延彬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立刻從地上彈起,一把抓起戳在地里的花槍,朝後方跑去。謝慕華哪有楊延彬那副好身體,扶著山壁一步一捱的朝後走去。
「要是耶律斜軫打上來,老子馬上就投降!」謝慕華恨恨的想,這趙光義實在是太狠了,先是把趙德昭和先鋒軍往火坑裡推,好容易謝慕華帶著人拼了性命把得勝口攻打下來,趙光義卻一點都不重視,按理說應該派一路大軍火速增援,固守得勝口,將石嶺關大捷重演一次。但是……
算了!謝慕華也懶得去想了,就算在歷史上,趙光義的軍事才能也不怎麼樣。來到幽州之前不熟悉這裡的地形,北伐打了大半個月還是不熟悉地形,不選得勝口阻敵,偏偏在高粱河布防,最終還不是大敗而歸。
這歷史,雖然被謝慕華改動了一些,但是大勢所趨,趙光義才是三軍主帥,他若是不想要這得勝口,別說區區一個謝慕華戰死在這兒,就算是曹彬、潘美都在得勝口也休想他發一兵一卒。
「謝監軍,你看!」楊延彬花槍一挺,遙指側面山崖上的一個黑點。
夜色快要降臨,這昏暗的天空沒有月亮,謝慕華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像是個人。在陡峭的懸崖上手腳並用,向上攀援。
謝慕華嚇了一跳:「那是什麼人?」
楊延彬仔細看了看,這才說道:「不知道,這人武藝高強,如此陡峭的山崖上如履平地,這份功夫只怕要我五哥才能和他相比。是敵是友還分不清楚,不過,他孤身一人,我們這裡還有數百將士,要是敵人的話,定叫他討不了好!」
謝慕華定下神來,看著不斷攀援的那人。
那人身手著實敏捷,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經爬到這懸崖邊上,距離山頭不過五六丈而已。
謝慕華手一招,一小隊士兵拉開弓箭瞄準那人。另有幾名士兵手裡抓著飯碗大小的石塊作勢欲砸。這懸崖之上,要是謝慕華一聲令下,弓箭與石塊齊飛,想來那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躲得過去。
「兀那漢子,你是何人?」一個宋軍頭目扯開嗓子喊道,手中石塊蓄勢待發。
謝慕華和楊延彬倒不是不想親自詢問,實在是連番激戰,體力透支,能省口氣就省了,這扯開嗓門喊話的事,就交代給下屬去辦了。
沒想到山下傳來的竟是個女孩的聲音:「山上可是謝監軍和楊將軍么?」
謝慕華急忙往崖邊走了兩步:「在下正是謝慕華,不知娘子何人?」
「呼」的一聲,一個小小的亮亮的物件丟了上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謝慕華的頭上,這一擲力道不小,砸得謝慕華一陣生疼,忍不住「哎呀」一聲。
一旁戰士一見監軍被打,頓時火冒三丈,弓箭石塊立時就要出手。
「住手!」卻是楊延彬的叫聲。
楊延彬快步走了過來,撿起地上的物件,那東西卻是個銀魚袋。楊延彬頓時心中瞭然,這大宋朝五品以上官員服硃色,三品以上服紫色,腰間配掛金銀裝飾的魚袋。山下那女子既然丟了這個魚袋上來,八成是自己人。
「監軍大人……」楊延彬把銀魚袋送到謝慕華的面前。
謝慕華正揉著腦袋,一看這銀魚袋,也醒悟過來,當即下令:「垂根繩子下去,拉她上來!」
「不必了!」那女孩分明是聽見了謝慕華的聲音,她武藝高強,五六丈的距離只不過是一分鐘的功夫便爬了上來。
一旁士卒依然不敢放鬆警惕,弓箭手平端長弓,瞄著那女子,拿著石塊的戰士紛紛抽出兵刃,若是這女子敢對大人不利,就立刻上去將她亂刀斬死。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謝慕華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隨口就冒出這一句來,還好沒用上京劇的腔調。
那女子身披一層薄甲,卻不方便道福,乾脆像男人似的一抱拳:「小女子呼延赤金!」
謝慕華仔細看著她,這女孩身材極高,幾乎和謝慕華一般高,放在後世,絕對是模特的身材。雖然身上裹著一層薄甲,也掩蓋不了那美妙的曲線,或許是因為自幼習武的緣故,她看起來充滿活力,一口氣從山底爬上懸崖,也是氣不喘臉不紅。
一旁的士卒亮起火把,謝慕華一看她的臉,更是心裡咯噔一下,這自稱是呼延赤金的女子長得竟然有些像妮可基德曼……雖然她看起來還是中國人的樣子,但是仔細看看,非常有妮可基德曼的神韻。
呼延赤金?謝慕華頓時想了起來,當年上小學的時候躲在被窩裡拿手電筒看《楊家將》《呼家將》,這呼延赤金就是呼延丕顯的妹妹,呼延贊的女兒,是呼家女將之一,難怪攀援山崖如履平地,武藝如此高強!
但是楊延彬可不知道她是誰,正問著:「不知娘子與呼延丕顯虞侯如何稱呼?」
「正是家兄!方才丟上來的銀魚袋,便是我哥哥呼延丕顯的魚袋!」
呼延赤金站在崖邊,山風凜凜,吹動她鬢邊的長髮,著實是風姿綽約。
「把弓箭都放下吧!」謝慕華隨即屏退左右:「可是有什麼軍情?」
呼延赤金往前走了幾步,說道:「皇上派曹翰將軍領一軍匯合先鋒軍、鐵騎軍來援,不料當天暴雨傾盆,阻延了行程。昨日大軍出發之後,又被遼國南院樞密副使——耶律抹只率軍阻攔……」
呼延赤金頓了頓:「那遼軍騎兵沿途襲擾,大軍一日只前進了二十里……」
什麼?謝慕華差點沒蹦起來,二十里?就是說按這個速度,再過三天之後援軍才能來得勝口,要這現在不到八百疲累至極的士卒在這裡堅守三天,還不如趕緊求神拜佛求老天爺派一隊天兵天將下來的好。
楊延彬也無奈的嘆了口氣。
呼延赤金低聲說道:「因為我軍步騎混雜,拖了進程。曹翰將軍的意思是騎兵先出,步軍隨後跟上……」
這次楊延彬和謝慕華一同高聲叫了起來:「不可!」
遼國騎兵最強大之處就在於他們靈活快速的運動,有宋一朝,宋軍對外作戰的勝率並不低,但是通常都是擊潰戰,而不是殲滅戰。但是宋軍若是打敗了,往往會遭到被對方殲滅的命運。原因無非就是宋軍缺少騎兵,打勝了追不上對方的逃兵,打敗了卻跑不掉。
若是真的以曹翰的意思,將步兵和騎兵分開的話,那宋軍這邊只能拼湊出不到五千騎兵,隨時會被耶律抹只的騎兵追上,平原作戰,雖然精銳禁軍並不輸於遼軍多少,但是數量懸殊,要是打敗了,耶律抹只就可以騰出手來,將剩下的一半步軍消滅,這樣的話,先鋒軍、鐵騎軍可就全軍覆沒了!
呼延赤金眨了眨眼睛,她才不過十六七歲,但是說話做事都很沉穩,接著說道:「謝監軍和楊將軍說得是,當時楊延昭將軍和我哥哥也反對分兵。但是曹翰將軍一意孤行,若不是武功郡王說話,只怕他就要領著騎兵先走一步了!」
謝慕華這才鬆了口氣,急忙問道:「那現在大軍情況如何?」
「我大哥料想遼軍攻山,必然封鎖了道路。須得有人能上山來通報軍情才行。所以就命我先行,請謝監軍務必堅守。大哥他們已經加快行程了……」
堅守堅守,也要能守才行啊!謝慕華無力的坐了下去,隨他上山的士卒已經死傷過半,剩下的也是筋疲力盡,弓箭所剩無幾,好多士兵的箭壺裡都已經空空如也,只能用石頭攻擊遼軍,但是得勝口雖然在山上,士卒們也沒有攜帶採石工具,這石頭總有打完的時候,到時候除了用血肉之軀抵抗遼軍,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
「那你走吧!」謝慕華低聲說道。
呼延赤金搖了搖頭:「我不走。我在這兒,將士們會覺得援軍一定不會放棄,我大哥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我死在這裡……」
謝慕華抬起頭看著這個女孩,再不言語,自顧自找了一塊山壁躺了下去,天亮之後遼軍必然會再度攻山,還是多休息休息省點力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