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得勝口的消息傳回中軍的時候,趙光義正在寫詔書。聽到這個消息,趙光義忍不住手一抖,一滴墨汁滴落在黃紙上,好大一片污漬。
侍立一旁的呼延贊和曹彬馬上趁熱打鐵:「恭喜皇上,得勝口地勢險要,是遼軍來援的必經之路。大軍據險而守,再行圍城打援之法,攻克幽州指日可待。」
趙光義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本意是要趙德昭去送死,得勝口,趙光義壓根就沒放在眼裡,若是半個月之內宋軍無法攻下幽州,那得勝口圍城打援才有意義。但是二十萬大宋精銳圍攻只有不到兩萬人的幽州,若是半個月還打不下來的話,趙光義非得把領兵的大將都給斬了不可。
雖然缺乏重型攻城器械,士卒們也有些疲頓,但是大宋禁軍的精銳畢竟不是幽州城裡那不到兩萬人的京州軍能抵抗的,宋軍不分日夜拚命攻打幽州,幽州城儘管是北方雄城,也不可能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一直支持下去,那道三十六里長的城牆處處都要守,但是遼軍兵少,防禦的力量只會越來越差,反而是宋軍在趙光義的安排下,輪番攻城,好幾次都差點破了城……
半個月?趙光義忍不住冷笑一聲,難道那些遼國人都是神兵天將不成?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是諸葛再生,孫武重生,只怕也無法把幽州城守住半個月。
但是趙德昭他們這一齣戲唱的漂亮,居然拿下了得勝口。
之前先鋒軍第一次跟耶律斜軫接戰,不但被打得大敗,還折了左班先鋒傅潛,若不是呼延丕顯趕到,那趙德昭早就死在亂軍中了。趙光義暗地裡也恨那班遼國人實在太草包,佔盡了優勢也沒能將趙德昭殺死。不過如此一來,趙光義就更加目中無人,什麼大遼名將,南院大王耶律斜軫,不過爾爾。
想到這兒,趙光義不禁又瞥了站在一旁的曹彬和呼延贊一眼,這些太祖老將明裡暗裡的保著趙德昭。趙光義心底里冷笑一聲,他即位不過四年,科舉也才開了兩屆,大宋現在的官位比人才多得多,一方面趙光義還來不及把自己的親信都提拔上去,另一方面也實在沒有足夠的人手來治理國家,只有待平定幽燕之後,來年再開科舉選拔人才了。
北漢未平定之前,趙光義也需要藉助這些老將的力量。等平定了幽州,天下一統,這班老臣難逃被趙光義一個個架空的命運。
只是趙光義沒有想到,趙德昭、謝慕華他們鋌而走險,再次搦戰耶律斜軫,算準了耶律斜軫會把剩下的皮室軍拉倒青沙河一線伏擊宋軍,謝慕華、楊延彬帶著一千五百輕騎奇襲得勝口,那兒的守軍一來人數較少,二來防備不足,竟然被他們一擊得手。
雖然趙德昭等人在青沙河又被耶律斜軫打得大敗虧輸,先鋒軍傷亡過半,但是他們拿下得勝口的功績足以抵消兩次敗給耶律斜軫的罪責。
趙光義心機深沉,不動聲色,倒是急了一旁的呼延贊,這位老將作戰勇悍,但是沒有統帥之才,攻打太原時他可以親自帶軍攀上太原,奮勇殺敵,可讓他領一州軍務就搞得亂七八糟。
呼延贊看趙光義默不作聲,急忙跪在地上,俯首道:「皇上,這得勝口事關重大,謝慕華率軍奪下得勝口,但是他只有區區一千五百人,若是耶律斜軫回軍攻打,只怕是堅守不住,皇上,老將請命,願領一軍去得勝口馳援謝慕華!」
趙光義的心裡盤算的卻是另一個主意,這趙德昭、謝慕華等人立了功,就不好再對付他們,現在攻打幽州是第一要務,等著北伐戰事結束之後,再慢慢收拾趙德昭也不晚,這大宋都在趙光義的掌握中,難道還怕他小小趙德昭能長了翅膀飛出去不成?援軍,多少是要派一些做做樣子。反正趙光義也沒把這得勝口放在眼裡!
呼延贊的話,他倒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曹彬也跪了下來:「皇上,呼延將軍所言極是,我軍據得勝口,就可以北拒遼國援軍,只需有一萬守軍,以我大宋禁軍的精銳,弓弩的威力,必然能堅守。皇上,臣也願領軍支援得勝口!」
趙光義回過神來,微微一笑:「這得勝口事關重大,朕自有安排,就讓曹翰領三千軍馬與武功郡王等人匯合,一同前去得勝口吧!」
呼延贊和曹彬面面相覷,趙德昭手下的先鋒軍基本已經被打殘,兩萬先鋒大軍接連在耶律斜軫手下吃了敗仗,士卒傷亡大半,士氣低落,鐵騎軍倒還算完整,只是人數也不多,而且騎兵利攻不利守,鐵騎軍去了得勝口的效果未必就好。
那曹翰就不必說了,他是大宋的猛將,太原城最難攻打的就是北面,原本趙光義安排劉遇負責攻打太原北面,但是劉遇硬是把這重擔推給了曹翰。
只是,曹翰是個猛將卻不是智將,對付耶律斜軫這樣的當代名將,大宋不能指望趙德昭、謝慕華這樣的書生和曹翰、呼延丕顯這樣的猛將去應付啊!
「皇上!」曹彬還想再說。
趙光義卻話鋒一轉:「大軍攻打幽州,數日未曾建功。趙延進奉命督造石炮,也不知進展如何?快傳趙延進覲見,朕要問問他。」
曹彬心裡一涼,趙光義不怎麼看重得勝口。只怕前方將士有失,曹彬還得自己想辦法……
……
趙延進搬了個馬鞍坐在地上,這幾日他奉命督造石炮,隨軍工匠都被他徵集過來,軍士和民夫中做過工匠的也都被調了出來,若是一切順利的話,八百門石炮最多只要七天就可以趕造完畢。
但是趙延進憂心忡忡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一個穿著號衣的士卒快步跑了過來,一看趙延進坐在地上,急忙施禮稟告:「趙將軍,我們搜尋方圓五十里,都很難找到石塊……」
他的臉色有些畏縮,畢竟是主將安排下的任務,完成不了,也是問斬的罪名。
趙延進本來就心急如焚,聽到這消息,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五十里找不到,就給我再走遠些,一百里,一百五十里……發動所有人手去找。」
「是!」那小兵答應一聲,急忙遠遠跑開。
趙延進索性敞開胸襟,露出盤根錯節的肌肉,他年紀已經五十有三,常年的軍旅生涯,身體倒很健碩,這炎炎夏日也頂得住。只是這石炮始終是扎在他心頭的一根刺。
幽州方圓一馬平川,地勢平坦沒有丘陵。想要採集石塊,就要走很遠的路程,但是這也是無奈之舉,大軍行軍之時總不能隨軍帶著幾萬塊大石頭吧,那樣的話,豈不是拖慢了大軍的行程?只是,現在有石炮而無石彈,這八百門石炮就算造了出來,也只是擺設。
趙延進嘆了口氣,他能調配的人手已經全部派了出去,工匠們為了建造石炮日夜趕工,士卒們為了尋找石塊,每日要往返近一百多里,困頓不堪,所有的驢車牛車都被派了出去,士兵為了交差,甚至把廢棄的房子給拆了下來,把那裡的磚石拉了回來,可就算如此,也還差了不少。好在這些戰士都是大宋精銳,雖然累是累了點,卻咬著牙不曾叫苦。
眼下只能找到多少是多少了……趙延進無奈的搖了搖頭。這次大軍北伐的準備,實在是不夠充分啊!
趙延進本是個極有才華的人,有武勇,有謀略,又是周世宗柴榮的連襟,一直都是柴榮的心腹。
趙延進儀錶堂堂,涉獵經史,好作詩歌文章,士人也願意與之交往。北宋開國之後,趙延進這樣的前朝重臣自然不會得到太多重用,但是他的才華終究是大宋兩代帝王都需要的。於是征太原,討幽燕,趙延進都是主管軍械後勤的大將。
眼前的形勢,趙延進也看的清清楚楚,要說以目前軍中的攻城器械就想打下幽州,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難度大了些。沒有重型器械的配合,士卒們只能靠血肉之軀去攻城,犧牲很大,但是效果卻很小。雖然從長遠的眼光來看,這幽州城也堅持不了多久,不過在趙延進的眼裡,這些禁軍精銳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能犧牲少些就少些吧。
前天夜裡,劉遇的部下夜襲幽州城,用飛鉤攀城,守軍箭如雨下,卻依然有三百大宋勇士頂著箭雨,奮力攀上了幽州城頭。
這本是攻破幽州的絕佳機會,可惜,劉遇已經六十歲了,這樣的老將在夜襲戰中出現了不可彌補的失誤——他居然沒有派出後援部隊,坐看這三百辛辛苦苦攀上幽州的宋軍與耶律學古的皮室軍血戰,最終被耶律學古一網成擒……而遼軍加強戒備之後,宋軍再難找到如此好的機會了。
趙延進收拾起紛亂的思緒,遙望著遠處伐木,制模的工匠們,站起身來。這前方的戰事,他有心無力,也許這八百門石炮才是大宋的勝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