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要熄滅的火堆還在噼啪作響,受了傷還未曾死去的人躺在地上不住呻吟,那些受了驚的驢車早就不知衝到哪裡去了。
初夏的夜風輕輕撫過山林,驚魂稍定的殘兵聚攏在一起,楊延昭和他的精銳部下站在最外圍,守護著裡邊的傷兵,家僕,侍女……最重要的是,他的母親和他的妹妹,就在他的身後。楊延昭可以死,但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不能讓自己的母親和妹妹受到一分一毫的傷害。
被沖得七零八落的匪徒又重新組成了隊伍,遙遙與楊延昭對峙。沒有人去看呼痛呻吟的傷者,戰場從來信奉的只是叢林法則。這一場血腥衝殺,他們人多勢眾,雖然也折損了不少人手,但是比起被他們包圍的楊家人來說,還是遠遠超出。
「劉繼軒,你既然已經來了,為什麼不敢出來?堂堂王爺,竟然是個縮頭烏龜?!」佘賽花聲音清亮高亢,隨著寂靜的夜風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
謝慕華偷眼看著佘賽花,她看起來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貴婦人,這一聲喊卻是中氣十足。快五十歲的年紀,站的時候穩如泰山,走起路來健步如飛,果然不愧是楊門女將之首。
樹林里一陣腳步聲響,數十名弓箭手擁著一個高大的男子走了出來。
火光下看不清楚他的面貌衣著,他的聲音卻清楚的傳了過來:「楊夫人,多日不見,別來無恙?沒想到楊夫人目光如炬,只是略微觀察,就知道是我來了。」
謝慕華不禁對這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高看一眼,如果她真的是看著襲擊的手法這些表面東西就判斷出對方主將的話,就無怪能當楊無敵的賢內助了!
佘賽花緩緩向前走了幾步,楊延昭急忙招呼士兵跟上。佘賽花搖了搖手制止了六郎的舉動:「劉繼軒,你花了這麼多心思,犧牲了這麼多戰士,為的不就是把我這個老太婆抓去要挾我們楊家嗎!」
劉繼軒厲聲喝道:「我大漢對你楊家怎樣?楊繼業這狗賊二十歲入仕,受我大漢恩典,卻一直心存反叛。當初宋賊趙匡胤剛剛稱帝,楊繼業就上奏皇上,說要『奉國歸宋』。」
劉繼軒越罵越大聲:「太原何等雄城?當初柴榮來打,損兵折將。趙匡胤來犯,大敗而歸。楊繼業不是自負無敵嗎?這次為什麼守不住太原,難道趙光義那個草包比柴榮還強,比趙匡胤還狠?」
「別人歸降也就罷了,楊繼業前腳進了宋營,後腳就封了大將軍。斗大的字不識一個,要不是賣主求榮,哪來的大將軍給他做?」
楊延昭勃然大怒,銀槍一抖就要衝出去廝殺。佘賽花左手伸出,抓住槍桿,六郎竟然無法前進。這一下看的謝慕華只咂舌頭,乖乖隆個東,這佘太君不是一般的厲害,光是論打的話,只怕現在的楊六郎都不是她的對手。
佘太君緩緩的說道:「軍國大事,輪不到我等婦道人家來說三道四。是非曲直,人心自有公道……」
劉繼軒大喝一聲,打斷了佘太君的話:「廢話少說,要麼你束手就擒,免得多傷人命;要麼咱們就刀兵相見。念在相識一場的份上,你好好考慮考慮!」
說罷,劉繼軒扭頭走進了樹林,那些士兵緩緩退開,卻依舊把這包圍圈裡的百十人圍得水泄不通。
「娘!」楊延昭低聲說道:「孩兒殿後,九妹保著娘殺出去,今天就算孩兒死在這裡,只要娘平安無事,孩兒死而無憾!」
楊九妹緊緊抓著楊延昭的胳膊:「六哥……」
佘太君微笑著搖了搖頭,她一手一個,握住這一雙兒女的手:「我們三人逃得性命不難,可這裡都是跟隨我們多年的家人部下,難道我們一走了之,留下他們在這裡?」
「可是……」楊延昭脫口而出。
佘太君聲音嚴厲了起來:「你爹說過,領軍打仗,要是拋下戰士手足,只顧自己逃命,就算是他的親生兒子,也要軍法論處。平時你爹怎麼教訓你們的?現在都忘光了嗎?」
……
劉繼軒的心裡打的也是同樣的主意,他第一次襲擊的時候,以弓箭手突襲,打亂了楊家的隊伍,趁機掩殺出來,為的就是活捉佘太君。
交鋒之後,劉繼軒才發覺,這事兒說起來容易辦起來難,楊延昭、楊九妹武藝超群,手下一批精銳死士悍不畏死。如果他們真打定主意,不顧那些殘兵家僕的性命,奪路而逃的話。就憑他手下這點人馬還真攔不住。要是被他們跑掉,那就是後患無窮,畢竟現在的劉繼軒只不過是個亡國王爺,手中無兵無權,今非昔比了!
火苗漸漸熄滅,乾柴燒成了焦炭,偶爾爆出幾個火星,劈啪作響。
謝慕華的腳有些發抖,剛剛生死血戰的時候,他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光棍勇氣,砍驢車,擋賊兵,自己都覺得很有英氣。可是佘太君和劉繼軒的一番話後,周遭忽然安靜了下來,只有那些傷者的呻吟聲,為這寂靜的黑夜平添了一分肅殺之意。他卻忽然害怕了,一股強烈的懼意打心底里涌了上來。
「請問閣下尊姓大名?」佘太君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謝慕華的面前,輕聲問道。
謝慕華急忙答道:「我叫謝慕華!」
佘太君微微點了點頭:「閣下很有急智,剛才砍驢車沖敵陣做的好。等你到了代州,我楊家定會好好答謝閣下。」
「多謝楊夫人提點!」謝慕華的腿抖的沒這麼厲害了,佘太君這話就是擺明了不會丟下他們獨自逃生。背靠大樹好乘涼啊,跟著佘太君這樣的高幹,安全係數始終是高一些。
只不過謝慕華的心裡卻沒有歡喜的意思。老太君啊老太君,你是不知道,將來你老公在雁門關外掛掉,楊家幾次被冤枉下獄。大宋對上遼國,那是一個勝少敗多,要我跟楊六郎去軍隊歷練?那不是要我的命嗎?要知道當年大學軍訓的時候,我還是狂拍校醫的馬屁,換了張病假條出來……
眼下就是個困局,劉繼軒佔據主動,進可攻退可守。但是楊家這邊,一來不願意放棄家僕士兵,二來真要是硬碰硬的話,就算最終楊家三人能逃得了性命,這百十號人也得死個乾乾淨淨。
謝慕華心中狂跳,一個念頭不由自主的湧上心頭。
他只覺得口乾舌燥,想說又不敢說,臉漲得通紅。這一說,只怕是把自己的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拚命了,但是不說的話,那就是坐以待斃……
「謝慕華。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佘太君察言觀色,看謝慕華這模樣就知道他的心思,乾脆替他挑明。
拼了,我就不信老天爺把我送到這大宋初年,就是為了讓我來旅遊一圈就給掛掉。有個詞叫什麼來著?人品,對,哥兒們就是拼了這個人品,好歹勝過在這兒等死。
謝慕華抬起頭來,直視著佘太君。這時,楊延昭和楊九妹也走了過來。
「楊夫人,我之前聽九小姐說過中原人物。這劉繼軒應該是大漢國主劉繼元的弟弟吧。他突然現身,襲擊夫人,只怕是太原淪陷,心有不甘。妄想抓住老夫人,威脅楊家……」
謝慕華看到佘太君等人的眼光都盯著自己,繼續說道:「聽說皇上平定太原之後,就帶同曹彬,潘美等大將,揮軍北上,大軍沿太行山向河北路休整。在下大膽猜測,皇上只怕是對北邊有意。現在山西防務都是楊將軍在執掌。劉繼軒只怕是想要挾楊將軍……以劉繼軒的身份,加上楊將軍的軍威……」
謝慕華知道說話要點到即止,說得太透,在這些精明強幹的人物面前,倒不如少說為妙。
「那先生的意思是?」佘太君臉色凝重,隱約猜出了謝慕華的心思。
謝慕華心裡一橫:「在下估計,現在劉繼軒是絕對不敢殺死各位的。但是就這麼困著也不是辦法,時間拖得越久,劉繼軒就越容易亂了方寸,逼到萬不得已,只怕這兒的人,能活著到代州的,也沒幾個了……」
謝慕華壓低了聲音,盯著佘太君的眼睛:「要是信得過我,我願憑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劉繼軒退兵。」
佘太君沒有說話,她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
這個人雖然有點瘋瘋癲癲,來歷不明。但是對形勢判斷的極為清楚,並且對大宋目前的戰略方針把握的一清二楚。要知道五月二十二日,宋軍剛從太原撤軍,沿太行山向河北移動。
剛剛消滅北漢政權的宋軍將士,還以為自己是踏上了返鄉的道路。四天前,大軍才抵達了河北鎮州(現在的河北正定)。宋太宗趙光義還沒有宣布對遼國作戰,單單從宋軍的動向就推測出宋遼可能爆發第一次大規模戰爭的人寥寥無幾。
就算是佘太君引以為豪的七個兒子,也有四人認定宋軍不會選擇在這個階段跟遼國開戰。但是楊繼業和佘太君在戰火中生活了一輩子,他們兩都敏銳的察覺到,宋遼之間的第一次大戰在所難免。
但是這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居然一語道破天機。
如果他不是遼國的姦細,那就真的是天縱奇才了。她又怎麼知道謝慕華比她們整整多了一千多年的知識呢?
佘太君厲聲斥道:「這些軍國大事,你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