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24章 腹誹就是重罪

好吧,明知道是張準的激將法,盧象升還是忍不住上套。這人多少都是有些愛面子的,盧象升也不例外。事實上,盧象升還是非常愛面子的。不肯改換門庭,和他的這種性格也有密切的關係。他最恨的就是三姓家奴這樣的人物了。殺流寇當然不如殺韃子光榮,可是,那也是為朝廷效力不是?你張准一口就否定我的全部功績,你是什麼意思?

「我有說錯嗎?」

張准目光陰冷,輕描淡寫的說道。

「你無知!」

盧象升氣呼呼的回應。

「我無知?好吧,那你告訴我,流寇到底有幾分的本事?他們有嚴明的紀律嗎?他們有嚴密的組織嗎?他們有良好的武器嗎?他們有高明的戰略嗎?他們有足夠的後勤糧草嗎?有沒有?」

張准笑眯眯的說道。

「你!」

「你知道什麼?」

「流寇的士氣,要比官軍強得多!」

盧象升目光同樣銳利的盯著張准,悻悻的說道。

「流寇的士氣,為什麼強呢?」

張准滿臉的懷疑。

「流寇都是亡命之徒,他們已經沒有其他的活路,只有拚死的奮爭,直到自己被打死為止。他們是根本不怕死的,他們的唯一目的,就是不斷的殺戮,不斷的殺死自己的對手。你沒見過他們,根本就不能用常理來推斷。他們根本就是一群瘋子,一群被人無法理解的瘋子,那些女人,都敢拿著武器上來跟你拚命!」

盧象升悻悻的說道。

「好吧,那麼,為什麼流寇沒有其他活路呢?你說一個女人,居然敢拿著武器上來和你們拚命,我是怎麼都無法相信。一個女人,怎麼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張准狐疑的問道。

「因為朝廷不給他們活路……」

盧象升話一出口,馬上察覺到不對。

這不是在替流寇辯護,指責朝廷的不是嗎?自己做為朝廷的人,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呢?好吧,現在準確的來說,自己已經不能算是朝廷的人了,革職以後,就和朝廷沒有任何的關係了。

「哦,原來如此啊!原來是朝廷逼得這些人沒有了活路,只好起來反抗。而你,盧象升盧大人,奉朝廷的命令,去剿殺他們,去剿殺一群沒有活路的人。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想辦法給他們一條活路呢?這比單純的殺戮不是有效快捷得多嗎?」

張准不動聲色的說道,好像非常虛心求學的樣子。

「你!」

盧象升只好立刻閉嘴。

他發現,自己圈子兜兜轉轉的,結果又被兜了回來。一時沒注意,他又指責朝廷的不是了。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現象,他從來不會指責朝廷的不是。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張準的圈套,故意引誘自己產生對朝廷的不滿。但是,這件事,他的確很鬱悶。

他在前線辛辛苦苦的剿匪,累死累活的,沒日沒夜的跟著流寇東奔西跑,不要說打仗,光是跑路,就能廢掉半條命。而朝廷的其他官員,卻在後面拚命的催生更多的賊匪。賊匪催生的速度,要比他清剿的速度快得多。但是,朝廷只會責備他們剿匪不力,絕對不會反思,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產生這麼多的流寇。

夜深人靜的時候,盧象升也曾經有過不解,有過怨言。這些怨言,當然不是針對崇禎皇帝,而是針對其他的朝廷同僚。他覺得自己幹得很辛苦,很吃力,偏偏自己的諸多同僚,還在後面扯自己的後腿。要說盧象升對朝廷沒有任何的不滿,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甚至,盧象升對福王和襄王都有不滿。因為,他們霸佔了大量的田地,讓太多的人成了流民,成了流寇的主要兵力來源。他還對當地的很多官員和大戶人家不滿,因為他們家裡的糧倉都堆滿了,有些糧食都腐爛了,就是捨不得拿出來救濟災民,結果造就了源源不斷的賊匪。

每次流寇殺了又反,殺了又反,永遠都殺不盡,甚至是越殺越多,盧象升就深深的感覺到,依靠武力,是不可能解決流寇的問題的。所以,他才會向朝廷提出《靖寇綏民八則》,提出要將綏民和靖寇並重的理論,希望朝廷在要求他和洪承疇拚命剿賊的同時,採取實際有效的措施,減少難民產生的速度和數量,剷除流寇產生的土壤。

但是,奏疏上去以後,就好像是石沉大海,再也沒有反應了。相反的,倒是責怪他們剿賊不力的斥責,不斷的到來。朝廷的意思,顯然是很明確的,只是要他負責殺人,其他的都不要管。甚至,有人曾經當面暗示過他,你到底是為朝廷說話,還是為流寇說話,屁股千萬不要坐錯了位置。

然而,這樣的單一的剿殺策略,又怎麼可能取得勝利?盧象升自己都對剿賊的未來勝利前景,產生了深深的憂慮。儘管他的這些憂慮,從來沒有表現出來,身邊的人都不知道。後來的大量事實證明,他在殺死一個賊寇的同時,至少又有三個賊寇出現,另外還有五個流民可能會變成賊寇。

沒辦法,為了儘快剿滅流寇,他不得不在沒有得到朝廷批准的情況下,動用自己的權力,在管轄範圍內,清理土地,開墾土地,然後招募流民耕種,將他們安頓下來,防止他們成為新的流寇。一些抓到的罪行較輕的流寇,也被盧象升釋放出來,投入到農業生產裡面去。

張準的這番話,正好擊中盧象升內心某個敏感的神經。一直以來,盧象升都很擔心,自己的動作,可能會得不到朝廷的支持,甚至,有可能成為別人攻訐自己的借口。儘管自己的出發點是好的,策略也是正確的,然而,卻有可能被人誤解,從而產生其他的想法。

因為這些敏感的心理,當張準的話題引誘到一定的程度,他果然不由自主的說出了一些對朝廷不滿的言語。這不免讓盧象升暗自責備自己,懷疑自己,難道,自己對朝廷,真的是不夠忠誠?

張准和盧象升會面的第一要務,就是要打擊盧象升對朝廷的忠誠,不知不覺間讓盧象升對朝廷產生不滿。看到自己之前的話,產生了一定的效果,張准馬上話鋒一轉,漫不經意的說道:「盧象升,你以為,崇禎皇帝不知道你腹誹的事情?」

盧象升頓時驚悚莫名,下意識的看了張准一眼。

腹誹,這是一個很模糊,卻又很可怕的罪名。盧象升怎麼都沒有想到,這樣的罪名,居然會和自己聯繫在一起。他的腦筋轉得很快,聯想到自己的下獄,聯想到自己的罪名,他的思維,漸漸的變得混亂起來。這對於一個擅長思考的人來說,思維混亂,絕對是要命的。因為這意味著,你很容易受到別人的影響,從而做出錯誤的判斷。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大臣們對皇帝有所不滿,不需要說出來,只要你有這樣的想法,皇帝就可以治你的罪。這條罪名,就叫做腹誹。在有的時候,又被稱作「心存怨望」。只要和是這個罪名沾上,下場肯定會很悲慘的。

因為,大多數的皇上,都會下意識的覺得,那些在背後悄悄腹誹我的人,要比當面表示對我不滿的人,要可惡的多。因此,他們對這類人的處置,也要重得多。在皇帝的角度看來,我是做皇帝的,我就是火眼金睛,洞察一切,你什麼都不要說,只要我覺得你可能對朕不滿,我就可以處置你。

崇禎皇帝居然會因為腹誹的罪名處置自己?這怎麼可能?無論如何,盧象升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罪名。因為,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對崇禎產生過半句的怨恨。或許,他對朝中的其他一些大臣,的確是看不慣,可能在不經意的時候,的確是埋怨過他們,可是對崇禎皇帝陛下,天地良心,盧象升絕對是忠貞無比的。

張准冷冷的說道:「盧象升,到底是孫承宗死了重要?還是昌平丟了重要?昌平丟了,崇禎處置了誰?孫承宗罹難,卻要一位五省總理殉葬,你難道沒有察覺到這裡面有問題嗎?」

盧象升不知道如何回答。

隱隱間,他感覺自己,好像要觸碰到某些最怕的東西。而這些東西,都是他以前下意識的迴避的,不敢,也不願意主動的去觸碰的。每次想到某些事情,他都會飛快的忽略過去。偏偏張準的話,讓他不得不痛苦的去觸碰,痛苦的承受。

其實,在盧象升看來,應該是昌平丟了更重要。昌平是什麼地方?是歷代先皇的陵寢所在。孫承宗就算是帝師,那也是外人,怎麼都比不上先皇的陵寢重要。昌平丟了,之前的各位先帝的陵寢,都受到了建虜的襲擾,這樣的罪名,怎麼都要比孫承宗被殺嚴重吧?

然而,事情怪就怪在這裡,昌平丟了,崇禎居然沒有問責什麼人,只是自己到太廟裡面去痛哭一頓了事。其他的大臣,好像也沒有提及此事,就好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兩相對比,崇禎皇帝對他盧象升的處理,的確是有點重了,甚至是重的有點過分了。

要說這裡面沒有其他的原因,盧象升自己都難以相信。是的,他的思維,開始受到張準的有意識的誘導了。張准認為這裡面有黑幕,盧象升也下意識的認為,這裡面的確有黑幕。其實,這裡面,還真是沒有太多的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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