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回 良夫人毒打親家母 承舅爺巧賺朱博如

「你道那親家老爺是誰?原來是內務府掌印郎中良果,號叫伯因,是內務府裡頭一個紅人。當著這邊多老爺散帖子那天,元二爺不是推說上衙門,大早就出去了麼?原來他並不曾上衙門,是到丈人家去,把這件事情告訴了丈人丈母。所以這天良伯因雖然接了帖子,卻並不送禮,也不道喜,只當沒有這件事,打算將來說起來,只說沒有接著帖子就是了。他那心中,無非是厭惡多老爺把丫頭抬舉的太過分了,卻萬萬料不到有今天的事。今天忽然見女婿又來了,訴說老人家如此如此,良伯因夫妻兩個正在嘆息,說多老爺年紀大了,做事顛倒了。忽然又見多宅家人來說:『二奶奶上了吊了!』這一嚇非同小可,連忙套了車,帶了男女僕人,喝了馬伕,重重的加上兩鞭,和元二爺一同趕了來。一心以為女兒已經死了,所以到門便奔向二奶奶那邊院子裡去。看見眾人正在那裡救治,說可望救得回來的,鼻子裡已經有點氣了,夫妻兩個權且坐下。等二奶奶一聲哼了出來,知道沒事的了。良夫人又把今天新太太如何動氣,二奶奶如何下跪賠罪的話,問了出來。良伯因站起來,便往多老爺那邊院子裡去。多老爺正在那裡罵人呢,說甚麼:『婦人女子,動不動就拿死來嚇唬人!你們不要救他,由他死了,看可要我公公抵命!』說聲未了,良老爺飛跑過來,一把辮子拖了就走道:『不必說抵命不抵命,咱們都是內務府的人,官司也不必打到別處去,咱們同去見堂官,評評這個理看!』

多老爺陡然吃了一驚道:『親——親——親家!有話好——好的說!』良老爺道:『說甚麼!咱們回堂去,左右不叫你公公抵命的。』多老爺道:『回甚麼堂?你撒了手好說話啊!』良老爺道:『世界已經反了,還說甚麼話!我也不怕你跑了,有話你說!』說著,把手一撒,順勢向前一推,多老爺跌了兩步,幾乎立腳不住。良老爺揀了一把椅子坐下道:『有話你說!』此時家人僕婦,紛紛的站了一院子看新聞。三三兩兩傳說,幸得二奶奶救過來了,不然,還不知怎樣呢!這句話被多老爺聽見了,便對良老爺說道:『你的女兒死了沒有啊?就值得這麼的大驚小怪!』良老爺道:『你是要人死了才心安呢!我也不說甚麼,只要你和我回堂去,問問這縱奴凌主,是那一國的國法?那一家的家法?』正說話時,只見家人來報,說親家太太來了。多老爺吃了一驚,暗想一個男的已經鬧不了,又來一個女的,如何是好!想猶未了,只見良夫人帶了自己所用的老媽子,咯崩咯崩的跑了過來,見了多老爺,也不打招呼,直奔到房裡去。

「房裡的新太太正在那裡打主意呢。他起頭聽見說二奶奶上吊,心裡還不知害怕,以為這是他自己要死的,又不是我逼死他,就死了有甚麼相干。正這麼想著,家人又說親家老爺、親家太太都來了。新太太聽了這話,倒吃了一驚,暗想這是個主子,他回來拿起主子的腔來,我就怎樣呢。回頭一想,他到了這裡須是個客,我迎出去,自己先做了主人,和他行賓主禮,叫他親家母,他自然也得叫我親家母,總不能拿我怎樣。心中正自打定了主意,卻遇了良老爺過來,要拉多老爺到內務府裡去,聲勢洶洶,不覺又替多老爺擔憂,獃獃的側耳細聽,倒把自己的心事擱過一邊。不提防良夫人突如其來,一直走到身邊,伸出手來,左右開弓的,劈劈拍拍,早打了七八個嘴巴。新太太不及提防,早被打得耳鳴眼花。良夫人喝叫帶來的老媽子道:『王媽!抓了他過去,我問他!』王媽便去攙新太太的膀子。良夫人把桌子一拍道:『抓啊!你還和他客氣!』原來這王媽是良宅的老僕婦,這位新太太當小丫頭時,也曾被王媽教訓過的,此刻聽得夫人一喝,便也不客氣,順手把新太太的簪子一拔,一把頭髮抓在手裡。新太太連忙掙扎,拿手來擋,早被王媽劈臉一個巴掌,罵道:『不知死活的蹄子!你當我抓你,這是太太抓你呢!』王媽的手重,這一下,只把新太太打得眼中火光迸裂,耳中轟的一聲,猶如在耳邊放了一門大炮一般。良夫人喝叫抓了過去。王媽提了頭髮,橫拖豎曳的先走,良夫人跟在後頭便去。多老爺看見了道:『這是甚麼樣子!這是甚麼樣子!』嘴裡只管說,卻又無可如何,由得良夫人押了過去。

「到得二奶奶院裡,良夫人喝叫把他衣服剝了,王媽便去動手。新太太還要掙扎,哪裡禁得二奶奶所用的老媽子,為了今天的事,一個個都把他恨入骨髓,一哄上前,這個捉手,那個捉腳,一霎時把他的一件金銀嵌的大襖剝下,一件細狐小襖也剝了下來。良夫人又喝叫把棉褲也剝了。才叫把他綁了,喝叫帶來的家人包旺:『替我用勁兒打!今天要打死了他才歇!』這包旺又是良宅的老家人,他本在老太爺手下當書僮出身,一直沒有換過主子,為人極其忠心。今天聽見姑爺來說,那丫頭怎生巴結上多老爺,怎生做了太太,怎生欺負姑娘,他便嚷著磨腰刀:『我要殺那浪蹄子去!』後來良老爺帶他到這邊來,他一到,便想打到上房裡,尋丫頭廝打,無奈規矩所在,只得隱忍不言。今聽得太太吩咐打,正中下懷,連忙答應一聲『嗜』,便跑到門外,問馬伕要了馬鞭子來,對準丫頭身上,用盡平生之力,一下一下抽將下去;抽得那丫頭殺豬般亂喊,滿地打滾。包旺不住手的一口氣抽了六七十,把皮也抽破了,那血跡透到小衣外面來。新太太這才不敢撒潑了,膝行到良夫人跟前跪著道:『太太饒了奴才的狗命罷!奴才再也不敢了!情願仍舊到這邊來,服侍二奶奶!』良夫人劈臉又是一個嘴巴道:『誰是你二奶奶!你是誰家的奴才!你到了這沒起倒的人家來,就學了這沒起倒的稱呼!我一向倒是嗎嗎糊糊的過了,你們越鬧越不成話了!奴才跨到主子頭上去了!誰是你的二奶奶?你說!』說著,又是兩個嘴巴。新太太忙道:『是奴才糊塗!奴才情願仍舊伺候姑奶奶了!』良夫人叫包旺道:『把他拉到姑娘屋裡再抽,給姑娘下氣去。』新太太聽說,也不等人拉,連忙站起來跑到二奶奶屋裡。二奶奶正靠著炕枕上哭呢。新太太咕咚一下跪下來,可憐他雙手是反綁了的,不能爬下叩頭,只得彎下腰,把頭向地下咯崩咯崩的亂碰,說道:『姑奶奶啊!開恩罷!今天奴才的狗命,就在姑奶奶的身上了!再抽幾下,奴才就活不成了!』說猶未了,包旺已經沒頭沒腦的抽了下來,嘴裡說道:『不是天地祖宗保佑,我姑奶奶的性命,就送在你這賤人手裡!今兒就是太太、姑奶奶饒你,我也不饒你!活活的抽死你,我和你到閻王爺那裡打官司去!』一面說,一面著力的亂抽,把新太太臉上也七縱八橫的,抽了好幾條血路。包旺正抽得著力時,忽然外面來了兩三個老媽子,把包旺的手拉住道:『包二爺,且住手,這邊的舅太太來了。』包旺只得住了手出來,對良夫人道:『太太今天如果饒了這賤人,天下從此沒有王法了!就是太太、姑奶奶饒了他,奴才也要一頭撞死了,到閻王爺那裡告他,要他的命的!』良夫人道:『你下去歇歇罷,我總要懲治他的。』

「原來元二爺陪了丈人、丈母到家,救得二奶奶活了,不免溫存了幾句。二奶奶此時雖然未能說話,也知道點點頭了。元二爺便到多老爺院子裡去,悄悄打聽,只聽得良老爺口口聲聲要多老爺去見堂官,這邊良夫人又口口聲聲要打死那丫頭。想來這件事情,是自己父親理短,牽涉著自己老婆,又不好上去勸。哥哥呢,又是個傻子。今天這件事,沒有人解勸,一定不能下場的。躊躇了一會,便撇下了二奶奶,出門坐上車子,趕忙到舅老爺家去,如此這般說了一遍,要求娘舅、舅母同去解圍。舅老爺先是惱著妹夫糊塗不肯去,禁不得元二爺再三央求,又叩頭請安的說道:『務望娘舅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算看我母親的面罷。』舅老爺才答應了,叫套車。元二爺恐怕耽擱時候,把自己的車讓娘舅、舅母坐了,自己騎了匹牲口,跟著來家。虧得這一來,由舅老爺、舅太太兩面解勸,方才把良老爺夫妻勸好了,坐了車子回去。元二爺從此也就另外賃了宅子,把二奶奶搬開了。向來的生意,多半是元二爺拉攏來的。自從鬧過這件事之後,元二爺就不去拉攏了,生意就少了許多。」

我笑道:「原來北院裡住的是個老糊塗。但不知那丫頭後來怎樣發落?」洞仙道:「此刻不還是當他的太太。」我道:「他兒子、媳婦雖說是搬開了,然而總不能永不上門,以後怎樣見面呢?」洞仙道:「這個就沒有去考求了。」說著,北院裡有人來請他,洞仙自去了。

我在京又耽擱了幾天,接了上海的信,說繼之就要往長江一帶去了,叫我早回上海。我看看京裡沒事,就料理動身,到天津住了兩天,附輪船回上海。在輪船上卻遇見了符彌軒。我看他穿的還是通身綢縐,不過帽結是個藍的。暗想京裡人家都說他丁了承重憂出京的,他這個裝扮,那裡是個丁憂的樣子。又不便問他,不過在船上沒有伴,和他七拉八扯的談天罷了。船到了上海,他殷殷問了我的住處,方才分手。我自回到號裡,知道繼之前天已經動身了,先到杭州,由杭州到蘇州,由蘇州到鎮江,這麼走的。

歇息了一天,到明天忽然外面送了一封信來,拆開一看,卻是符彌軒請我即晚吃花酒的。到了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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