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莎士比亞的悲劇 學生

在浮士德的書齋里,一名學生前來向浮士德求教,浮士德不願見他。於是梅菲斯特化裝成浮士德,同那名學生進行了一場精彩的、啟蒙性的談話,學生由此改變了自己的一生。純潔的學生滿腔激情從遠方而來,一心要探索宇宙之奧秘,卻不知從何著手。梅菲斯特便以他淵博的知識,及對於人類精神的透徹精深的洞悉,用對於人的處境幽默自嘲的方式,向這位有靈氣的學生指出了努力的方向,使他有可能在今後的日子裡戰勝觀念對自身的羈絆,追隨感覺的牽引達到自由。

梅菲斯特首先讚揚學生選修科學與自然的計畫,因為這是達到理性認識的途徑。接著他滔滔不絕地向學生闡述了邏輯學、形而上學、法學、神學和醫學的本質。從他的闡述可以看出,他是將科學當作「人學」來研究的,因為一切科學都應從人出發,以人為本,都是人的精神的奇妙產物,脫離了這個根本,科學就失去了意義。所以這場艱深的闡述,也可看作是他將精神領域形象化的表演。首先他告訴學生,邏輯學是用來訓練他的精神的,是為了使其「審慎地爬上思維的軌道,不致於像鬼火似的橫衝直闖,東盪西飄」。 邏輯學所教的,是普遍的規律,像吃飯喝水一樣普通,但「思維工廠」一旦啟動,就「牽動了千絲萬縷」,「接上了千頭萬緒」。可惜的是這樣的技巧沒有人能全盤掌握,成為織布匠。為什麼呢?只因精神本身是不可「掌握」的,所謂規律,也並不能直接拿來解決認識中遇到的問題。面對不可捉摸的、深深嵌在事物中的精神,人為了達到機械的認識,只好先將精神從活物中攆走,再去認識分裂的各個部分。梅菲斯特在此說的是哲學的難題和人的無可奈何的處境。他希望學生學會還原和分類,這樣才能直抵本質。接著他又要學生研習形而上學,使自己獲得抽象的思考能力;他暗示學生說形式感是通過訓練培養的,但真正的獲取則要取決於每個人的創造性,即啟動個人內在的生命機制,否則知識便只是一些乾巴巴的教條。然後他又勸學生不要鑽研法學,因為這門學科在當時與人性無關。談到神學,他對學生的教導是學習神學就得是一個虔誠的人,終生抱定一種信仰不變;不要到世俗中去尋找詞語的意義,而要將詞語的體系建立在彼岸。對於學生關於醫學的提問,梅菲斯特則委婉幽默地,用世俗的例子暗示他,醫學是生命的科學,弄清肉體的需要是第一義的,也是萬分複雜的。最後梅菲斯特總結道:「所有的理論都是灰色的,生活的金樹常青」。 也就是說,一切的學問都要經過個人的創造才能成為真學問,才有意義。他並且在學生的紀念冊上簽字:「你們便如神,能知善與惡。」 他要學生相信自己的直覺與衝動,將自己看作可知善惡的神。最後他戲謔地向學生預言:

「緊跟這句古話,緊跟我的蛇姨媽,有朝一日你肯定會因同上帝相仿而擔心害怕!」

人當然永遠達不到上帝的全知全能,要是真的達到「相仿」那便是死期來臨了。但只有緊緊抓住生命(蛇姨媽),人才會不斷完善。多年之後,這名聰明的有理想的學生果然按梅菲斯特給他指出的方向成長起來了。

他們的重逢發生在第二部。還是在那書齋里,成了學士的青年談到純精神生活時這樣說:

「(從走廊上衝過來)門戶竟然洞開/好事終於盼來/活人不再像屍體/一直躺在臭霉里/憔悴又腐蝕/為了生而死。」

精神生活就是面對死的冥思,這種冥思卻是為了生。青年已經領會了梅菲斯特從前的教導的核心,成了一位大無畏的探索者。接著他又談到真理:「哪位教師當面向我們直接講過真理?」他說出了人類的辛酸:即,真理是不可言說的。他還談到經驗是「泡沫和塵土」,「與性靈不可同日而語」,即,單靠「學」,不能達到真正的「知」,只有「做」才能達到真知,懂得再多,不如搞一次發明。學士咄咄逼人的充滿朝氣的否定精神將梅菲斯特也弄得無處可躲了,他大言不慚地質問梅:

「人的生命活在血液中,可血液哪兒會像在青年身上那樣流動?這是活血才朝氣勃勃,新的生命要從生命產出。既然萬物奮發,有所成就,弱者於是倒了下去,能者走在前頭。試問我們贏得半個世界,你們又幹了些什麼……」

他要否定現有的世界,高舉批判的利斧,砍向一切陳腐的理論。

梅菲斯特暗中欣喜,說:

「魔鬼在這裡也為之語塞。」

學士則坦然答道:

「如果我不願意,魔鬼也不會存在。」

最後他表白道:

「世界本不存在,得由我把它創造!是我領著太陽從大海里升起來;月亮開始盈虧圓缺也和我一道。白晝在我的道路上容光煥發……我可自由自在,按照我的心靈的吩咐,欣然追隨我內心的明燈,懷著最獨特的狂喜迅疾前行,把黑暗留在後面,讓光明把我接引。」

這是創造的境界,藝術的境界,一位叛逆的「小神」就這樣脫穎而出,梅菲斯特稱他為「特立獨行的人。」雖然梅菲斯特出於本性仍要對他加以嘲諷,但顯然他對這位青年是很有信心的。當年他將自己本性中最好的部分——生命的不息的躁動傳給了他,現在這種躁動已成了青年創造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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