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 牧斯採訪殘雪談諾貝爾

牧斯:一年一度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獎在即,對諾獎,中國人總是交集複雜的情緒,這種情緒不僅隱含在中國的作家中,還包含在中國的讀者中。記者看過一些以前討論諾獎的文章,覺得裡面最多的情緒是中國作家「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不屑一顧」及部分的無奈。這種「不屑一顧」,也許受到了所謂「清醒者」「作家的工作就是寫作,天天想著獲獎的作家是永遠不是好作家」帶勸喻性的先入為主佔有道德高度的話的刺激。我們知道,就諾獎而言,這句話並無多少文學成份,但中國,它居然「鎮」住了很多人,這是為什麼?至現在,很多中國作家談諾獎「色」變。可是記者作了一個小小調查,發現在中國的普通讀者中,諾獎其實是個關注率很高的獎項,並且他們在選擇閱讀時,諾獎還是個很大的判別標準呢。

殘雪:我從來沒獲過什麼獎,影響不也大得很嘛!我也關心諾獎的新聞,那只是為了娛樂而已。至於獲獎作家的作品,看得很少。就看過的少量而言,似乎都是通俗的作品吧。我不寫那類東西,我有我的追求,所以也難有得這類獎的希望。我倒是盼望國內設一個「新實驗」文學獎,扶植我的這種品種,那將是功德無量的事。為什麼賺了錢的那些人大都只能做暴發戶?中國的諾貝爾什麼時候才會出現?

牧斯:你說你看過的部分諾貝爾獲獎作家的作品是通俗的,這話會使很多人感到驚訝與意外。我知道,你理解的通俗與很多人理解的通俗是不一樣的。我想的問的是,你為什麼有這種理解?大家都很想知道你的理由。或者請你說說,你認為的文學是什麼樣的?

殘雪:在我的印象里,諾貝爾文學獎的評委文學水平並不高。他們基本上都是那種現實主義的觀念。即使他們有時評出了好作家,那也是因為該作家在讀者中的呼聲很高。而他們,仍然用現實主義的框框來解釋有創新精神的作家。這種情況同中國國內也有某種相似,文學無國界嘛,不論在哪裡,傳統保守往往佔上風。我只要在這裡舉出一些近年獲獎作家的獲獎理由,就可以看出問題:

庫切(1940~)南非作家。主要作品有小說《等待野蠻人》、《昏暗的國度》、《來自國家的心臟》、《恥辱》、《鋼鐵時代》等。2003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獲獎理由:「精準地刻畫了眾多假面具下的人性本質。」

凱爾泰斯·伊姆雷(1929~)匈牙利作家。主要作品有小說《非劫數》、《慘敗》、《為一個未出生的孩子祈禱》等。2002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獲獎理由:「表彰他對脆弱的個人在對抗強大的野蠻強權時痛苦經歷的深刻刻畫以及他獨特的自傳體文學風格。」

維·蘇·奈保爾(1932~)印度裔英國作家。1990年被英國女王授封為騎士。主要作品有小說《神秘的按摩師》、《米格爾大街》、《河彎》、《島上的旗幟》、《超越信仰》、《神秘的新來者》等。2001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獲獎理由:「其著作將極具洞察力的敘述與不為世俗左右的探索融為一體,是驅策我們從扭曲的歷史中探尋真實的動力。」

澤·薩拉馬戈(1922~)葡萄牙記者、作家。主要作品有小說《里斯本圍困史》、《失明症漫記》、《修道院紀事》等。1998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獲獎理由:「由於他那極富想像力、同情心和頗具反諷意味的作品,我們得以反覆重溫那一段難以捉摸的歷史。」

大江健三郎(1935~)日本小說家。主要作品有小說《奇妙的工作》、《死者的奢華》、《飼育》;長篇小說《個人的體檢》、《洪水湧上我的靈魂》、《傾聽雨樹的女人們》;長篇三部曲《燃燒的綠樹》等。1994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獲獎理由:「通過詩意的想像力,創造出一個把現實與神話緊密凝縮在一起的想像世界,描繪現代的芸芸眾生相,給人們帶來了衝擊。」

托尼·莫里森(女)(1931~)美國作家。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最藍的眼睛》、《秀拉》、《所羅門之歌》、《寶貝兒》、《爵士樂》等。1993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獲獎理由:「其作品想像力豐富,富有詩意,顯示了美國現實生活的重要方面。」

這些獲獎理由全是一些老生常談,毫無新意。歷史啊(外部的),現實啊(表層的),說到底就是現實主義那一套。現實主義曾是文學中的最大派系,但誰都知道他已經輝煌不再,而諾貝爾評委還將其理論當作天經地義,實在太落伍了。他們對於作家精神深處發生的創新毫不關注,實在是違背了諾貝爾先生的初衷。

為什麼作家只能「描繪」表層外部世界?所謂「社會」,「政治」,「歷史」,真的就是一切嗎?人的精神世界,那種最具有普世意義的,又最為獨立的理性與幻想的世界難道不存在嗎?諾貝爾評委對於作家的解釋往往很幼稚,評選出來的也未必都是好作家。我已經好多年不看獲獎作家的書了。我有我的閱讀標準。守舊和日益浮躁、淺薄是世界性的問題。

牧斯:排除其他因素,就作家作品與藝術貢獻而言,在將來的歲月,中國哪幾位作家最有可能獲諾貝爾文學獎?(如果有,請談這幾位的特點,如果沒有,請談原因)

殘雪:由於有了前面那些看法為前提,這個問題就沒有意義了。實際上,除了少數走火入魔的人之外,中國作家裡頭也沒幾個人真的關心這種事,即使關心也是為了娛樂一下。國內倒是有很多人喜歡瞎起鬨。這又是民族劣根性的表現吧。中國人最喜歡「看險」。所謂「看險」,就是洪水來的時候,自己站在高高的干岸上,看別人落水,以此取樂。反正自己又沒有份,也不用去爭這個獎,就把目光盯在作家身上:怎麼樣,你們拿不到吧,看看你們多麼無能!你們永世也莫想!你們就是不如外國人!這就是一部分作為土壤的民眾的形象。從這樣的土壤里也產生了很多這一類的作家。這種惡性循環還得世世代代進行下去。所謂帶情緒的議論就是帶的這種「看險」的情緒,這是最要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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