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天涯咫尺 游青海湖

今年8月10日,即農曆閏六月十六日。按預定計畫訪問海晏牧區,並順道游青海湖。海晏是青海湖西北角的一個以牧業為主的近4萬人的小縣。行政上屬青海省海北地區。

從西寧出發時,微雨。向西北行,雨中夾雪花,氣溫迅降。幸虧導遊已為我們準備了從部隊里借來的棉大衣。我不斷擦去車窗上擋人視線的薄霜,凝視塞外風光。通過雲霧,隱約可以看到四周山峰已經罩上了一層白雪。看來雪下得不小。導遊看出我驚異的神色,提醒我說,在這裡「六月雪,不稀奇。一天三個季節。我們到青海湖時是雪、是雨、是晴還難說」。

青海的公路路面平整,雖則不能說很寬闊。由於來往的車輛少,行駛穩速,不發生剎車、超車、擠車那些提心弔膽的場合。不僅公路上車少,公路兩旁人煙也很稀少。離開西寧的郊區之後,就進入海北的草原。這裡的草原並不像我在內蒙古呼倫貝爾所見到的廣延無垠的平地,而很多是坡度不太陡的起伏丘陵。越向西行,海拔越來越高,我們是在祁連山的南麓不住向高處攀登。從海拔2300多米的西寧出發,越過金銀灘,就是50年代名噪一時的同名電影的背景。車行不到兩小時,駛近青海湖裡時,已爬高了1000多米。突然導遊叫停車。車停在一個標高牌前,牌上寫著克土埡口海拔3299米。我高興得叫了起來,我突破了前年的甘南紀錄了。

我對「高山反應」懷著反感。這裡有個歷史原因。那還是50年代的事,當陳老總率領中央訪問團去西藏時,我原來已列入團員名單。出發前,醫生以我患哮喘病為理由,把我扣留下來。那時我還只有40多歲,應說是中年,竟錯失了這個機會。於今老矣,看來此生上西藏的機會是十分渺茫的了。但這個標高牌卻給我帶來了希望。拉薩的海拔是3800多米,比樹立這標高牌的地方只高500米。我一路並沒有吸氧,這不是表明我的體質還承擔得住這樣的高度么?我倡議在牌前留影,實在的目的是想取得證件,以便今後向醫生力爭上西藏的簽證。下車時,雨雪已止,寒氣襲人。

青海湖離這個標高牌還有六七公里,沒有公路直通湖邊。在我的堅持下,舍公路,上土道,顛簸了有半小時,才到達青海湖畔。朋友們扶著我下車,在碎石灘上向湖邊走去。不知怎的,兩條腿有點不那麼聽從使喚,嘗到了「步武維艱」的味道。我勉力踏上了堤岸,在一塊大石上靠住。用力地呼吸還是覺得氣量不足,頻率也就隨著提高。心跳似乎並不加速,只是有點微弱。我想這就算是「高山反應」罷。如果只是這些,我是頂得住的。

說起青海湖,它的面積有4583平方公里,是國內位列第一的鹹水湖,我是在江蘇太湖邊上長大的。一直以3.6萬頃(2425平方公里)的湖面自豪。到了這裡真是小巫遇見了大巫。可是據說青海湖這個內陸湖泊,是地殼上升時保留在低處的海水積成。它的容積不是靠彙集下流的河水來決定,而是在不斷蒸發下,日益遞減的,每年湖面要小一些。看來無源之水,依賴老本,即使像青海湖之大,它的首席地位,也是難於永久保持得住的。當然這是千萬年後的事了。

雨停後,氣溫還是很低,披上軍大衣,還要打戰。導遊說:「在晴天湖裡的水深青奪目,才能見到名副其實的青海。」我舉目西望,只有淡淡的一些陽光,烏雲未散。如果我先去牧場,再來游湖,就不致失去這一勝景了。到了青海湖,未見湖色青。

當我踏上湖岸時,有位穿著喇嘛袍服的藏族的同胞急忙伸手挽我。他身強力壯,袒著半肩,沒有半點寒意。相對之下,我簡直像個半殘疾人。這兩個月來我一直在內蒙古、甘肅、青海的少數民族地區走動。我越來越覺得一個民族在歷史上能生存下來,不可能沒有其特具的素質。穿著這樣單薄的袈裟,孑立在青海湖畔,在雪後冷溫的侵襲下,還能那樣靈活地行動,健步如飛。這是藏族從千百年世世代代鍛鍊出來的真本領,在這方面比任何民族都強。可以肯定地說,今後青藏高原現代化的主力軍必然是歷史傳給我們民族大家庭里的這些少數民族同胞。

從青海湖我們轉去牧場,相距不過幾十公里,但是到達時已一片燦爛的陽光灑滿草原。我們受到藏族牧民的熱情款待。日暮歸來,在旅行車上,順著車身的震動,吟成一首游青海湖的紀事詩:

水浮三千米,六月白雪飛。

艱步湖畔行,喘息倚石磯。

呼吸漸形促,心跳自覺微。

一日三季度,雨止迎夕暉。

煙波十萬頃,屈指世有幾?

草茂牧場廣,秋來牛羊肥。

富源猶藏地,野曠人跡稀。

豪情忘寒慄,御風仗戎衣。

壯志馳千里,日暮毋噓唏。

藏胞緊相扶,臨別仍依依。

1987年8月20日補記於蘭州寧卧庄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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