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自我實現 第十二章 自我實現者的愛情

關於愛情的主題,經驗科學提供的材料之少,令人感到驚訝。更讓人感到奇怪的是,心理學家們居然也在這個問題上保持沉默,因為我們可能認為這是他們的特殊職責。或許,這只不過又一次證明了學院派容易犯的一個毛病:他們更願做那些他們能夠輕而易舉做到的事情,而不願做那些他們應該做的事情,就像我認識的那個笨手笨腳的廚師助理,有一天,他把旅館裡的瓶瓶罐罐統統開啟,只因為這是他的拿手好戲。

我必須承認,既然我現在已經承擔了這一任務,我對這個問題就了解得更清楚一些了。在一切傳統中,這都是一個非同一般的棘手問題,在科學的傳統中更是加倍地如此。我們好像處在一個無人地帶的最前沿,處於正統心理科學的傳統技術毫無用武之地的地方。

但我們的任務還是清楚的。我們必須理解愛情,我們必須能夠傳授它、創造它、預知它,否則世界就會迷失在敵對與懷疑之中。這些研究、這些被研究者以及那些主要的發現已在前面章節敘述過了。現在我們面臨的特殊問題就是,「關於愛情和性活動,這些人能夠給我們一些什麼樣的教益呢?」

西奧多·里克(Theodor Reik,1957)認為愛情的一個特徵就是焦慮的消失。這一特徵在健康的人身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幾乎可以肯定,在這種關係中,他們傾向于越來越完全的自發性,傾向於解除防禦、放棄角色扮演、放棄嘗試和努力。隨著這種關係的發展,他們的親密、坦誠和自我表現也與日俱增,而在這一切的高峰是一種罕見的現象。得自這些人的報告表明,與親愛的人在一起,人可以成為自己、可以感到自由自在;「我可以不拘禮數」。這種坦誠還包括讓伴侶自由地看到自己的缺陷、弱點、生理上和心理上的缺點。

我的研究對象報告說,健康的愛情關係所產生的最深刻的滿足之一就是,它允許最大限度的自發性、最大限度的自由自在、最大限度的對威脅的防禦和防護。在這樣一種關係中,一個人完全沒有必要警戒、隱瞞、力求引人注目、感到緊張、言行謹慎、壓抑或抑制。我的研究對象報告說,他們能夠成為自己的主宰、完全感受不到別人對他們會有所要求或期望,他們可以感到自己在心理上(同樣也在身體上)是完全赤裸裸的,但仍然感到被愛、被需要,感到安全。我的研究對象常常超越了傳統的以禮相待這類低級需要,能夠較為自由地表現他們的敵視和憤怒。這一點更進一步支持了上述結論。

我的研究對象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為他人所愛,同時也愛著他人。在幾乎全部(不完全是全部)能夠獲得事實材料的研究對象那裡,這一點都傾向於指向這樣的結論:心理健康(其他情況也相同)來自於愛的獲得而不是愛的剝奪。雖然禁欲主義不失為一條可能的道路,雖然挫折仍有某些有益的效果,但是,基本需要的滿足仍然更像是我們社會中健康的先兆。這不僅就為他人所愛來說是正確的,而且就愛他人來說也是正確的。

我們的自我實現者此刻愛著他人,同時也為他人所愛,這一點是正確的。由於某些緣故,我們最好說,他們有著愛的力量和被愛的能力(雖然這句話像是前一句話的重複,但事實上不是)。這些都是臨床觀察到的事實,都是眾所周知、能夠被證實或證偽的。

門寧格(Menninger,1942)敏銳地指出,人確實需要互愛,但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做。在健康人那裡情況卻並非如此。他們至少懂得如何去愛,能夠自由、輕鬆、自然地去愛,而不會捲入紛爭、威脅或抑制中去。

但是,我的研究對象在使用「愛情」這一用語時卻又異乎尋常地小心謹慎。他們僅僅將這個詞語用於少數幾個人,而不是用於許多人身上。他們還傾向於將愛某人與喜歡某人或者友好、仁慈、兄弟情誼截然分開。在他們看來,這一用語標示著一種強烈的感情而不是一種溫柔的或冷漠的感情。

在自我實現者的愛情生活中,性活動具有特殊而複雜的性質。我們可以從中了解許多東西。它絕不是一個簡單的故事:其中包含著許多相互交織的線索。我也不敢說已有很多資料。私人生活中的這類信息難以獲得。然而,總的說來,就我所知而言,他們的性愛生活是富有特色的,在對它進行描述的時候,我們可以就性與愛的本質得出各種不同的結論,既可以是積極的,也可以是消極的。

一方面,我們可以說,健康人的性與愛能夠,而且在絕大多數時候的確是,完美地交融在一起的。誠然,它們是可以彼此分開的,我們也無意將兩者毫不必要地混同起來,但是,我們必須說,在健康人的生活中,兩者傾向於彼此完全結合起來,融為一體。事實上,我們還可以說,在我們所研究的這些人的生活中,性與愛更不能,也更不是互相分離的。自我實現的男人和女人總的說來傾向於不會為性而性,僅僅有性也不會得到滿足。我不敢確定我已有的資料是否可以讓我這樣說:如果沒有感情,他們會寧願完全不要性生活。但我相當確定的是,我有幾個這樣的例子,在其中,因為至少在當時沒有愛或感情,性活動被放棄或被拒絕了。

在自我實現者身上,性慾高潮既比在普通人身上更為重要,同時又不如在普通人身上那麼重要。性體驗經常是一種深刻、幾乎是神秘的體驗,但如果性慾沒有得到滿足,性滿足的匱乏也容易為這些人所忍受。這並不是一個悖論或矛盾。它是由動力動機理論引發出來的。在更高需要層次上的愛使那些低級需要及其挫折和滿足變得較不重要、偏離生活中心,也更容易被忽略。但是,一旦這些低級需要獲得了滿足,更高需要層次上的愛也使人們更加專心致志地享受這些需要。

即便性活動在人生觀中並不是個主要角色,自我實現者還是可以全心全意地享受它的,這是普通人無以獲得的享受。這是某種應當享受的東西,是某種可以被視為理所當然的東西,是某種別的東西可以建立於其上的東西,是某種像水或食物一樣不可缺少的東西,某種完全可以當作水或食物來享受的東西,但是其滿足應當被看成是理所當然的。自我實現者一方面比普通人遠為強烈地享受性活動,另一方面又認為性活動在整個參照系中遠遠不是那麼重要。這明顯地是一個悖論,但我認為上面所說的那種態度已經解決了這一悖論。

應該特彆強調的是,自我實現者對待性活動的這種複雜態度不可避免地導致這樣一種情形:性高潮可能會帶來神秘體驗,但在其他時間裡可能很不重視它。這就是說,自我實現者的性快樂可以十分強烈,同樣也可以毫不強烈。這與那種認為愛情是一種神聖的喜悅,一種心曠神怡、一種神秘體驗的浪漫觀點是相衝突的。的確,自我實現者的性快樂可以是十分微妙的,而非十分強烈。它可以是一種輕鬆愉快、有趣的體驗,不必是嚴肅、深刻的體驗,更不必成為一種中性的責任。這些人並不總是生活在激奮之中的——他們通常處在一個比較一般的強度水平上,輕鬆愉快地享受性活動,把它當作一種令人愉快、心曠神怡、妙趣橫生、令人舒適、回味無窮的體驗來享受,而不是把它當成一種翻天覆地的迷狂的情感體驗。自我實現者顯得遠比普通人更坦然地承認自己為異性所吸引。我有這樣一個印象,即自我實現者傾向於與異性保持一種相當輕鬆的關係,同時,他們偶爾還十分願意為異性所吸引,但同時,比起其他人來,他們很少濫用這種吸引。

我在健康人的愛情觀中發現的另外一個特徵就是,他們並不對兩性的角色和人格進行截然的區分。也就是說,不管是在性行為、在愛情中,或是其他任何事情中,他們都不認為女性是被動、男性是主動的。這些人都對自己的性別身份如此的確定,所以他們不在意讓自己帶有一些異性角色的文化特徵。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他們既可以是主動地愛人,也可以是被動地愛人,這在性行為與性交中表現得再清楚不過了。

親吻和接受親吻,在性行為中處於上體位或是下體位,採取主動或平靜地接受愛,挑逗或接受挑逗——這一切在兩性雙方中均可以看到。各種報告表明,在不同的時間中,被動或主動都能得到享受。僅僅囿於主動性交或被動性交被認為是一種缺陷。對自我實現者來說,兩性都能獲得其特殊的快樂。

這符合這樣一個論點:性愛與基督之愛是根本不同的,但在最優秀的人身上,兩者卻融為一體。達西(D''arcy)談到的兩種愛,要麼是男子氣的、要麼是女人氣的,要麼是主動的、要麼是被動的,要麼是以自我為中心的、要麼是隱沒自我的。的確,在一般大眾身上,所有這些都是相互對立、處於相反的兩極的。但在健康人身上情況則不同。在這些人身上,兩極對立得到了解決,個人變得既主動又被動,既自私又無私,既具有男子氣又具有女人氣,既以自我為中心又隱沒自我。

良好的愛情關係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所謂需要的認同,或者說將兩個人的基本需要的諸多層次融合為一個單一的層次。其結果就是,一個人可以感覺到另一個人的需要,如同是他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