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

次日,太陽出乎意料地又回來了,它再次出現在完美的天空。下面,大海波平浪靜,和天空一樣無辜、平滑。人們一眼可以看到勒阿弗爾後面的聖阿德雷斯,甚至昂蒂費。

在黑屋子裡我們望著夜的光,夜的透明。你在我的身邊。我說:得有個人講一次昂蒂費的美。講講如何既孤單又面對上帝。背依遠古時代的峭壁荒涼而光禿,與一個可能的上帝的絕對缺席相契合。

* * *

姑娘從海里游泳回來了。她一絲不掛,和孩子一樣,現在她赤身裸體地躺在孩子身邊。

兩人久久不說話,閉著眼睛。

然後她跟孩子講鯊魚的故事。

那天晚上,風暴的金色,她,年輕的女輔導員說。大衛聽見一個聲音,一個活的聲音,有人在島上哭,但不帶怒氣,他不大清楚,也許有人在哭,也許在睡夢中哭。

大衛尋找,他轉過身,看見島上的動物全躺在金色的陽光下。鑽石般的眼睛如同一大群橫卧動物身上的窟窿。眼睛齊刷刷注視著大衛。

我是迷途的孩子,大衛叫道,別害怕。

於是動物們走近大衛。

誰在哭?大衛問。

源泉,動物們說。

十分輕柔的哭聲隨風從海上飄來。

她每天晚上哭。這是一泓哭泣的泉水。她來自一個遙遠的國度,叫瓜地馬拉,為了來這裡,她橫越兩大洋和海底的二十二塊大陸。

她有七億年了,一隻老野兔說,現在她活夠了,她想死,一到夜裡,源泉,她就呼喚死神。

大衛沒有回答。

她是為此而哭,你明白吧,一頭幼豹說。

該設身處地替她想想,一隻小灰猴說。

好像她在聽,大衛說。

有人在呼喚,聽……是源泉,我們大家的母親,我們偉大的大洋僑民。北半球的大赤道源泉,小白猴說。

全體動物都在聽。大衛也在聽。

誰到島上來了?源泉細聲細氣地問。

一個孩子,亞洲小水牛說。

啊!一個小人兒……

正是。

他有手嗎,這孩子?源泉又問。

有,動物們齊聲回答,至少有兩隻,好像……

大衛伸出手給動物們和源泉看。

他撿起一塊石頭,動物們說。

他把石頭拋向空中。

他接住石頭。

那麼,是他,口琴,今晚?源泉問道。

今晚,是他,動物們說。他們為源泉高興。其他日子,動物們,它們不知道小大衛是誰,而今晚,正是他,口琴。

感謝上帝,源泉說,願上帝保佑小大衛。

對,動物們重複道。

源泉用神奇難懂的話念了一段禱文。動物們按各自的講話方式回答,發出一片全然意想不到的噪音。

然後:殺人,他會嗎,這孩子?源泉虛偽地問。

不會,動物們說。接著,動物們等著,他們待在那兒,以便阻止源泉想各種辦法去死。

不,動物們說,不,不……孩子,他什麼都不殺。什麼都不。

源泉不作聲,一直緘默無語。然後,突然間,在夜晚的寂靜中響起嘩嘩的流水聲。

她從大西洋蓄水池出來了,動物們說。

源泉現身了。

姑娘說,源泉是一個人,同時也是一座水山,玻璃狀的好似翡翠。她沒有胳膊,沒有臉,失明,走路紋絲不動,以免弄皺一身衣服上的水褶。

她尋找大衛的手,源泉,她說。

夕陽進入她已死的眼睛,接著天黑了。

大衛,大衛,她,失明的源泉呼喊著。

她找大衛去死。孩子環顧四周。

她哭了。大衛,大衛,她叫道。

於是大衛做了下面的事:大衛掏出口琴,吹奏了一支十分古老的瓜地馬拉波爾卡舞曲。

於是……於是……好好聽著……源泉停止叫喊,目瞪口呆,然後踏著年輕人的十分舒緩的舞步,帶著女童的優雅姿態,跳起了她的故鄉瓜地馬拉那緩慢又如此輕柔的波爾卡舞。

她一直跳到黎明時分,年輕女輔導員說,當白晝來臨,她邊睡邊舞。於是島上的動物們慢慢地把她帶回大西洋蓄水池黑暗的洞窟。他們用親吻溫暖她影子似的身體,這些吻靠對生命的遺忘使她復生。

年輕女輔導員不說話了。灰眼睛的孩子在她身邊躺下睡著了。他把兩手放在姑娘年輕的乳房上。她沒有動,聽任他這樣做。在衣裙下他找到了乳房。他的手被海風吹得冰涼。他驚嘆不已。他使勁捏乳房,捏得很疼,他無法放手,無法忘記,當她把他的手移開乳房時,眼裡流了淚。

人們相互說著與下午以及來臨的夜毫不相干的事,但這些事關係到上帝,關係到他無處不在的缺席,如同在未來的茫茫無際前那如此年輕的姑娘的乳房。

卡拉斯最後一次詠唱她的絕望,卡普里衝過來把她殺死。諾爾瑪一被謀殺,這就結束了,卡普里的嚎叫響徹海灘、國家、城市、大洋,世界末日輝煌的存在已被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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