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

你明白,這個,對一個幼時什麼都想要,什麼都想同時要的人,是無法抗拒的。撕書,燒書。擔心書籍消失。你當時知道那本書已存在。你對我說:你以為你在做什麼?這是什麼意思?活著就是整天一刻不停地寫?你將被所有的人拋棄,因為你瘋了,叫人吃不消。一個蠢女人……你甚至看不出每張桌子上都擺滿了你的草稿,一疊一疊的……

偶爾我們一起笑你的狂怒。爆笑。偶爾你也怕我把書扔進海里,或把它燒掉。有時候你沿著不同的路線,一站站欣賞山上各大飯店、被列為世上最奢侈飯店的那些不可言喻的酒吧間男招待,清晨五點才回來。看過這些妙不可言的人後回家,你很高興。經常你回來時我已睡了。我聽見你去大房間查看手稿是否還在桌上,然後去廚房看看盒裡還有沒有咖啡和麵包,有沒有黃油和咖啡!

我不再同你講話,只在幸福中向你道一聲早安。把你一個人丟下。給你買牛排。只在早上看見你頭髮蓬鬆地從屋裡出來去找杯黑咖啡喝,那副管理人和視察員的神氣讓我笑出眼淚。

你很可怕。我常常怕你。我們周圍的人為我擔心。我覺得你越來越有誠意,但對我而言這太晚了,我再也無法阻攔你。正如我從來無法不怕你。你不善於消除被你殺死的擔憂。我的女友和熟人都對你的溫柔著了迷。你是我最好的名片。你的溫柔,它把我帶向死亡,你一定毫無意識地渴望給我的死亡。每夜。

有時候,你一覺醒來我就害怕。每天,哪怕僅僅幾秒鐘,你和所有男人一樣,變成女人的殺手。這每天都可能發生。有時候你令人害怕,像一個迷路的獵人,一名在逃的殺人犯。為此,我周圍的人有時為我擔心。我呢,我改不了,我怕你。每天,在你不注意的某些短暫的時刻,我怕你投向我的目光。

有時候單單你的目光就令我害怕。有時候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你。我不再知道你來此地尋找什麼,在這個面向廣大公眾的海水浴療養地,在這個致命的、人滿為患的季節。在此地你比在你的省會更加寂寞。

也許為了能夠把你殺死,把你趕走,我不知道,有時我覺得從來沒有見過你。不了解你,直到驚恐不安的地步。不再明白你為何在這兒,到這兒來尋求什麼,今後有何打算。未來是我們惟一不觸及的話題。

你也一樣,你大概不再清楚來這兒做什麼,在這個已上了年紀的、為寫作而瘋狂的女人家裡。

或許這一如往常,到處都一樣,這沒什麼,你來僅僅是因為你當時感到絕望,正如你在活著的每一天都感到絕望,某些夏天,白晝或夜間的某些時刻,比方當每晚太陽離開天空,沉入大海之際,你,你總情不自禁地想死。這,我知道。

我看出我們倆迷失在同樣的天性里。有時我會對我們這類人充滿柔情。朝三暮四,人家說,有點瘋癲。「一些不再看電影、看戲、參加招待會的人」。左翼人士,瞧,他們就是如此,他們不會生活了。戛納,這令他們厭惡,還有摩洛哥大旅館。電影,還有戲劇,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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