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黑名單或向阿納托爾·法朗士致敬的嬉遊曲 七

年輕的時候,我嘗試在這個正在墮入專制獨裁深淵的世界裡找到方向,沒有人預見或想要或想像過這樣的世界,尤其曾經熱切渴望並且歡迎它到來的那些人更是無法想像。當時能把這未知世界的一些事清晰地告訴我的唯一一本書,就是《諸神渴了》。

加默蘭,這個發明新版撲克牌的畫家,或許就是「介入藝術家」的第一幅文學肖像。在共產黨統治的初期,我在身邊看過多少這樣的人啊!不過,法朗士的小說吸引我的地方不是加默蘭的揭發,而是加默蘭的奧秘。我說「奧秘」,是因為這個把數十人送上斷頭台的人,在過去某個時期一定也曾經是個和善的鄰人,一個好同事,一個有才華的藝術家。一個誠實正直無可爭議的人,他的體內有可能隱藏著一頭怪獸嗎?在政治風平浪靜的年代,這頭怪獸是不是一樣會在他身上現形?這是無從探測的嗎?還是可以感受得到?我們既然認得這些猙獰的加默蘭,那麼我們是否有能力在今日圍繞我們身邊的這些和善的加默蘭當中,隱約認出那頭沉睡中的怪獸?

在我的祖國,當人們擺脫了意識形態的幻覺,「加默蘭的奧秘」也不再令人感興趣了——一個混蛋就是一個混蛋,哪有什麼奧秘?存在之謎消殞在政治的確定性之後,確定性對於謎都是不屑一顧的。這就是為什麼,儘管人們有豐富的生命經驗,在通過歷史的磨難之後,卻依然愚笨,一如走入磨難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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