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洛爾德一邊說著一邊像眺望遠方似的眯起了眼睛。
他所看的,應該是自己至今為止的人生吧。
只是,他的思緒很快便回到現實上來了。
「不過,如果要北上的話,越早越好。現在的話,就算是你現在手上那匹馬,應該也能走上一段路吧。之後……就換乘長毛種的馬和雪橇好了。當然,我是說如果你急著出發的話。」
「馬廄里有一匹呢。」
「那匹馬的主人是北方人,詳細的情況應該也比較清楚吧。」
「他叫什麼名字?」
羅倫斯如此一問,亞洛爾德第一次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看來他也有這種可愛的地方。
「對啊,雖然他也在這裡住了不少時候,但沒有問過他的名字,倒是很清楚地記得他一年比一年胖了。原來如此……還有這麼一回事啊……」
連住宿登記本也沒有,這旅館也實在太厲害了。
「他是北方的皮草商,現在應該在鎮上四處奔波吧……看見他的話,我會跟他說一說你的事的。」
「那就拜託您了。」
「嗯。不過,如果你打算等五十人會議結束後再走的話,說不定要等到春天啊。」
說完,亞洛爾德終於把溫熱過的葡萄酒喝了一口。
亞洛爾德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說這麼多話。看來他的心情真的不錯。
「會議會開那麼長時間嗎?」
本來是打算看能不能從他這裡套出一點情報來的,但是亞洛爾德說了一半之後,臉上的表情就消失,沉默下來了。如果想要安靜地度過餘生的話,也許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吧。
想到這裡,羅倫斯打算放棄,準備為剛才的交談向他道謝,亞洛爾德卻打斷了他,開口了:
「人生都有各自的趨勢,那麼由人聚集而成的城鎮有其趨勢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句話說得很有已經退下人生舞台的人特有的風格。
只是,羅倫斯畢竟還年輕。
「我覺得反抗命運乃人之常情,就像人會經常犯錯,同時也會為了尋求救贖而祈禱一樣。」
亞洛爾德把藍色的眼睛無言地投向羅倫斯。
那眼神不像是生氣,倒像是輕蔑。
但是羅倫斯並沒有在意,因為亞洛爾德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十分高興。
「呵呵,看來要反駁還真不容易……很久沒有過這麼愉快的時間了。這是你第三次住進來吧?叫什麼名字?」
明明連長居這裡的皮草商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現在卻來問羅倫斯的名字。
這個應該不是作為旅店的主人,而是作為一個技師而提出的問題吧。
有能力的技師詢問顧客名字的行為。是一種賦予信用的儀式。等同於只要是這個客人提出的要求,不管有多麼難於完成,都會儘力滿足。
看來這個沉默而又嚴肅的前皮帶技師很喜歡羅倫斯的樣子。
於是,他伸出手,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是克拉福·羅倫斯。」
「克拉福·羅倫斯嗎。我是亞洛爾德·埃克倫德。如果是以前的話,我會給你做一條引以為傲的皮帶,但是現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讓你晚上睡得安寧這一點而已。」
「這可比什麼都重要。」
聽到羅倫斯這麼說,亞洛爾德露出了缺牙的牙床,第一次笑了起來。
「失陪了。」
羅倫斯說著正要轉身離開,突然發現亞洛爾德的視線投向了自己的身後。於是羅倫斯也跟著轉過身去,只見一個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人正站在那裡。
赫蘿指出是女性的商人正穿著跟之前一樣的打扮,右手提著麻袋。看來在倉庫中擺弄東西的,正是這個商人。
「老子那時候是第五次。問他的名字比我還快嗎,亞洛爾德先生。」
嘶啞的聲音,加上「老子」這個自稱,要是赫蘿不說的話,還真以為她是個年齡不小的男商人呢。
「因為當初跟你說話是在你第五次來的時候啊。」
亞洛爾德說著,用眼尾輕輕瞄了羅倫斯一眼,繼續說了:
「難得見你說話。今天難道跟我一樣,心情不錯嗎?」
「也許吧。」
她笑著回答。頭巾下彎起的嘴角看不到鬍子,看來並不是因為鬍子稀薄的緣故,而是根本沒有。
「你——」
女商人向著羅倫斯開口了。
羅倫斯當然是一副談生意的神情回應了。
「什麼事?」
「說來聽聽如何?你不是找黎格羅有事嗎?」
羅倫斯不禁驚訝如果是赫蘿的話,說不定會驚訝得稍微抖動一下耳朵吧。
不過羅倫斯自信自己連鬍子也沒有動,淡淡地回答道:
「是的。」
亞洛爾德在聽見黎格羅這個名字的瞬間背過臉去,把手伸向葡萄酒。這個時期,商人口中的五十人會議的參加者的名字,的確難以淡然以對。
「不介意到上面去吧?」
女商人指了指上面。當然羅倫斯沒有異議。
「這個我拿走了。」
女商人拿起了亞洛爾德坐著的椅子後面放著的鐵制水壺,大步流星地走上了樓梯。看她跟亞洛爾德十分親密,又沒有血緣關係,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
雖然好奇心讓他很想問出口,但此時亞洛爾德的側臉已經恢複了沉默嚴肅的旅店主人臉孔。
羅倫斯道了謝,跟著女商人走了。
二樓上空無一人。女商人走到了暖爐跟前,疊起雙腳一屁股盤腿坐到了地上。這是已經習慣在狹窄地方站和坐的坐法。如果是兌錢商人的話,說不定一眼看過去就會覺得她是同行。
看來,她的確不是昨天或者今天才開始買賣的。
「呀,果然。這種葡萄酒要是溫熱了再喝的話實在太浪費了。」
然後,一在暖爐前面坐下來後便輕輕喝了一口水壺裡的液體。
不知她一直是這種大大咧咧的性格,還是故意為之?如果是故意的話,又究竟有著什麼目的?羅倫斯思考著也跟著坐了下來。
女商人喝了一口兩口酒之後。擦了擦嘴巴,把水壺遞給了羅倫斯。
「看你警戒心很重。能不能告訴我理由?」
因為她戴著頭巾的緣故,所以羅倫斯看不見她的臉,但羅倫斯的表情,她卻能看得清清楚楚。
「畢竟我是四處經商的旅行商人,經常跟陌生人接觸。所以養成了這種習慣了。」
說著,他也把水壺放到嘴邊喝了一口。的確,這葡萄酒很不錯。
女商人從頭巾下面凝視著他。
羅倫斯苦笑了一下,只好招供了:
「因為女性的商人實在不多,所以這樣的人跟我搭話的話,總會比平時多幾分戒心。」
對方似乎因為這句話一瞬間產生了,動搖。_
「……這幾年來都沒有人能夠看穿這一點的說。」
「今天早上我們在旅館面前擦肩而過了,不是嗎?跟我在一起的人以動物般的直覺發現了。」
所謂動物般的直覺,其實應該多少算是動物了,不過如果沒有赫蘿在場的話,羅倫斯就不會發現這個商人是女性。
「女人的直覺真是不可輕視。雖然這句話由我說出來有點不妥。」
「這個我早已深有體會了。」
女商人聽了這句話似乎笑了笑,把手伸到脖子上解開了綁著頭巾的繩子,以熟練的動作拉下了頭巾。
好了,這個女的長得究竟有多強悍呢?——羅倫斯帶著一點好奇心打量她,但是當他看到頭巾之下露出來的那張臉的瞬間,完全失去了能夠隱瞞自己臉上驚訝神情的自信。
「我叫弗露露·勃蘭。不過弗露露這個名字實在沒有多少精明的感覺,所以買賣的時候用的是埃布·勃蘭這個名字。」
自稱弗露露,或者是埃布的這個女商人,十分年輕。
但是,也不至於年輕得光憑青春就能夠賺錢的年齡。可以說是正值因為經歷過磨練和風霜洗禮而煥發美麗和光輝的年歲吧。具體說的話應該就跟羅倫斯差不多吧。
她的臉散發出一種反射著藍光的鋼一般的氣質,這跟她的藍色眼睛無關,是來自那種歷經風霜的感覺。
一頭剪短的金髮,笑起來的話看上去一定就跟少年差不多吧。
但是臉上沒有笑容的時候,給人的感覺是彷彿摸一下都會被咬掉手指似的、狼一般兇猛。
「克拉福·羅倫斯。」
「克拉福?羅倫斯?」
「買賣時用的名字是羅倫斯。」
「我是埃布。不太喜歡被人喊勃蘭這個名字。還有,只要化一下妝,戴上假髮的話,自己看在男人眼中會是什麼樣子這點我也很清楚。所以也不喜歡被人奉承。」
被她這麼一說,羅倫斯把想要說的話吞了回去,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