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知道,不明白

當個小說家讓我感到不錯的地方,就是不必每天通勤,還不必開會。僅僅少了這兩樣,就可以節約許多人生的時間。世上說不定也有很喜歡通勤和開會的人,可我不是。想必您也不是吧?

還有一點讓我深深感到做個小說家的喜悅,就是可以坦率地說出「不知道」的時候。比如說,有人問我:「對今後日本的產業結構來說,精細化改良具有怎樣的意義?」「您認為後現代主義的基本精神是什麼?」我只消說一句「對不起,這種東西我不知道」就萬事大吉了。

假如我是個電視評論員或大學老師,就不能這麼大大咧咧地一句「不知道」了事。不管人家問什麼,倘若不給出一個像模像樣的回答,就將顏面盡失。可是對小說家來說(呃,我是說像我這樣的小說家),無知並非特別難為情的事。哪怕什麼都不知道,只要能寫出有趣的小說來就行了。也許反倒能引以為豪呢:「那種事情嘛,我可是一無所知。」能以這種姿態橫行無阻的職業,此外恐怕不多見吧?

這,該怎麼說呢,實在是件好事。對於自己不知道的事物,能坦誠無忌地直言相告:「不知道。」再沒有比這更輕鬆的事情了。僅憑這一點,就足以延長五年壽命。

寫完一部小說,將原稿交給編輯和校對進行審閱。他們指出的大多是用詞錯誤,以及事實錯誤。看到經過審閱核對的校樣,我便痛感自己對世界上的事竟是何等無知,是懷揣著何等謬誤百出的知識活到今天的。其中有些錯誤,連以「不知道」為榮的我都深感羞愧。不過,呃,這也是沒辦法,對吧?要是把世間的知識和訊息都老老實實地往腦袋裡塞,光干這個就要忙得焦頭爛額,什麼大事都做不了了。我就這麼想,玩世不恭地面對它。

話雖如此,我從前並不是這樣的。上中學時,想多掌握些世上的知識,還把百科全書從頭到尾通讀了一遍。回想起來,難以相信自己竟然干過那種冒失事,當時應該算是個求知慾過剩的純樸少年。那麼,若問通讀百科全書起過什麼作用,好像也沒有。因為那時候塞進腦袋裡的東西,都被吸到某個遙遠的地方去了,無影無蹤。對知識來說,似乎有那樣一種類似大象墓地的場所。

重要的大概不是知識,而是渴望獲得知識的願望與熱情。只要有這種東西,我們就會不斷前行,彷彿在推動自身一般。事有湊巧的話,也可能成為一個「我啥也不知道哦」式的、以「不知」為榮的作家。人生,還是蠻複雜的。

本周的村上 據說把死囚送上斷頭台前,要把他脖子上的毛髮剃掉。光想一想就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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