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山河煤礦礦區內的鐵路旁,一列裝滿煤炭的列車蓄勢待發。車頭上系滿了紅色的綵球、彩帶,列車兩旁彩旗招展,站滿了山河煤礦的工人。傳傑和紹景扯著一塊長長的紅綢子,朱開山站在他倆中間。紹景朝周圍的工人們大聲說:「山河煤礦的第一車煤就要登程出發了,下面請咱們的總經理朱開山剪綵!」礦工們熱烈地鼓掌。朱開山說:「老少爺們兒們,今天的天氣怎麼樣啊?」眾人迎合著喊:「好,好天氣!」朱開山說:「瓦藍的天空,通紅的太陽,老天爺也給咱道喜了!山河礦出了頭一車煤,是大夥的榮耀,是中國人的榮耀!」紹景小聲說:「大爺,您得再講講山河礦對於東北的發展,對於實業強國的意義呀!」朱開山笑了笑,搖搖頭說:「我看就說這些吧!」說著,剪斷紅綢子,高聲發令:「開車!」

一時鞭炮驟響,汽笛長鳴,山河礦里一片歡騰。列車徐徐起動。

然而山河人的喜慶沒多久,運煤的火車又轟隆隆地開回了原地——日本陸軍參謀本部命令尾崎大佐,率部以軍事演習的名義,派關東軍切斷了山河煤礦的鐵路線。運煤車是讓日本人的槍炮硬硬地逼了回來。

朱開山忙召集傳傑、紹景和幾個大股東商議對策。紹景說:「這事,我看用不著太犯愁。我懂日語,我可以去和關東軍們理論。這是中國山河煤礦的鐵路,你們憑什麼擅自佔據?」朱開山說:「紹景,你那些道理說不動關東軍,那些東西根本不聽道理!」紹景說:「不聽我也有辦法。」說著他從腰裡掏出把小手槍,拍到桌子上,「實在不行,我和他們同歸於盡!」一個股東瞪他一眼說:「收起你的小槍吧!這麼大的事,你找也是白找,或許關東軍的演習只是三天五天的事,等等看吧!」朱開山說:「關東軍都開來了,事情是不小啊!在這種事上,咱們都是穿不動大鞋的小螞蟻啊!我讓三兒去問他二哥了。咱得摸清是怎麼回子事。」一會兒傳傑回來說:「俺二哥打聽清了,占鐵道的是關東軍尾崎大佐的部隊。二哥已經向少帥報告了,少帥他們也開會商議對策呢。」眾人聽了,心裡都是沉甸甸的。朱開山說:「前兩天,姚廳長因為給咱的批文被停了職,這又佔了鐵道,小日本的路子野著呢。」

紹景騎著摩托,沿鐵路急行。他一身西式打扮,又會日語,再加上一個耀武揚威的摩托車,竟然一路暢通地摸到了尾崎的辦公室。

紹景大搖大擺地進了屋,看見一個清瘦文雅的軍官在桌邊看書,便操著日語問:「你是這裡的指揮官嗎?」尾崎點點頭說:「尾崎俊男,官拜大佐。你是什麼人?」紹景說:「潘紹景,山河煤礦的。」尾崎說:「你會說日語?」紹景說:「在日本讀過幾年書。」尾崎一笑道:「那也算有緣哪,裡面請!」

紹景坐下,看見屋裡一面牆上是一幅巨大的東北地圖,地圖上卻懸了一面日本太陽旗,又激憤起來,徑直問道:「這裡是中國的領土,中國的煤礦,中國的鐵路,你們有什麼道理擅自佔據?」尾崎笑了笑:「年輕人不要激動,激動是兵家的大忌,也是你們商家的大忌!」紹景說:「我不能不激動,你們這是侵犯了中國主權。」尾崎說:「還是不要激動,激動是要出危險的,記得你們中國的張飛不就是一激動要為關雲長報仇而丟了腦袋嗎?來,喝點酒,鎮定鎮定。年輕人喜歡日本的清酒嗎?」說著給自己和紹景各斟了一杯酒。紹景說:「我今天沒工夫給你談清酒。」

尾崎一笑,又問:「你在日本的哪個城市讀書呀?」紹景說:「奈良。」尾崎咂著清酒說:「奈良好啊,日本幾代天皇都在奈良建都,可以說奈良是日本人的精神故鄉。還有奈良的建築,可以說是亞洲都城建築的傑出典範,人們不是這樣說嗎,奈良是東方的羅馬。」紹景冷笑道:「大概你也知道吧,奈良的建築與中國唐代長安的宮廷建築一脈相承,甚至可以說是仿照中國長安建的!」尾崎笑了笑,點頭說:「是這樣,歷史上就是這樣。可是如今呢?如今的中國已經遠遠地落在日本後面了,不對嗎,年輕人?」紹景說:「你好意思說這種事情嗎?」尾崎說:「這是事實,我為什麼會不好意思說呢?」紹景說:「中國今天的落後完全是你們侵略和掠奪的結果!我問你,什麼時候結束演習?什麼時候撤兵?」尾崎說:「我是軍人,到現在我還沒有接到停止演習的命令。所以,年輕人,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紹景突然從夾克里拔出他的小手槍來,對著尾崎說:「今天,不撤兵,你我就在這裡同歸於盡!」尾崎稍一錯愕,看看紹景顫動的手和因激動而變紅的臉,又笑了說:「也好,那我們共同喝一杯壯行酒。」他舉著一杯酒,緩緩地走過去,突然一個擒拿動作利落地奪下了紹景的小手槍,順勢抽出彈夾,將子彈一顆一顆推落到地上,微笑著說:「槍是不錯,最新款式的,可惜不是你玩的。」他把手槍遞還給紹景,「記住,不要再拿這種東西對著關東軍。」

朱家人困在四味樓里愁眉不展,除了傳文,都無心照管飯店的生意。不少股東已經開始退股,招的工人也有撂挑子回家的。

這日夜裡,傳武回來了。全家人圍坐在一起,眼巴巴盼著他能帶來好消息。傳武說:「少帥來電話了,東北軍已經照會關東軍,限期他們撤兵。少帥還命令我們明天把部隊開到甲子溝,修築陣地,觀察日本人動靜。」文他娘說:「這麼看來,是要打一仗了?」朱開山說:「插什麼嘴,聽老二說。」傳武說:「說打也未必,那得看日本人走到哪一步。」朱開山說:「要是關東軍到了期限還是不退兵呢?」傳武說:「少帥說,到時候再聽他的命令。」

傳傑問道:「二哥,現在這麼個陣勢,你說山河礦是停產還是繼續挖煤?」傳文說:「這還用問嗎?趕緊停下來,槍炮一響,命都保不住,誰還給你開礦?」朱開山說:「不是還沒開仗嗎?咱該怎麼干還怎麼干。」那文說:「對呀,爹,不能叫日本人看出來咱膽怯了。」玉書說:「是呀,不能長日本人的威風。」傳武說:「少帥估計,關東軍這次行動很可能只是一次試探,不會走得太遠。他還叫我轉告爹,你不用太慌張。」朱開山說:「爹心裡頭有底了。」

傳武從父親的房間出來,文他娘跟出來說:「今晚你就住家裡吧!」傳武說:「明天還得帶隊伍去甲子溝呢!」文他娘說:「那也得進去看一眼秀兒。」傳武想了想說:「那好吧。」

傳武進了屋,秀兒迎上去,卻又本能地避過他的眼光,低頭說:「事情說完了?」傳武點點頭。秀兒又問,卻不知說漏了嘴:「和日本人能打起來嗎,一郎?」傳武說:「說什麼呢?一郎?一郎在哪啊?」秀兒慌了說:「那天,那天一郎來咱們家了,還吃打滷麵了。」傳武並不追問,只說:「眼下看,仗是打不起來,僵持下去就不好說了。」秀兒說:「今晚就住這兒吧。」傳武說:「不了,這就回去。」生子悄悄進來說:「二叔,你還走嗎?」傳武說:「生子,還沒睡呢?二叔不走,你替二叔當兵去啊?」生子說:「二叔,你再不回來,二嬸就把你休了。」秀兒臉紅了說:「瞎說,生子。」生子說:「瞪啥眼呢,俺娘就是這麼說的。」傳武看看秀兒,秀兒把臉轉到一邊。生子悄悄地溜出去了。

傳武沉默片刻說:「生子說得也對,秀兒,別這麼等我了,你再找個人吧!」秀兒不放聲。傳武說:「和你說話,你聽沒聽見?」秀兒內心惶惑不安,一張嘴又說:「俺聽見了,一郎。」傳武看她一眼說:「一郎在哪呢,你怎麼老說他?」秀兒含糊了半天說:「他回天津了。」傳武瞅著秀兒說:「回天津了?那你老念叨他幹什麼?」秀兒害怕了,抽抽噎噎地哭了說:「俺,俺也不知道。」

文他娘一直不放心,進屋來正碰上秀兒抹淚,沉下臉來說:「老二,你這個活獸進門就惹秀兒哭。」秀兒擦了擦眼淚說:「娘,沒事,是俺自己不知怎麼……」傳武說:「娘,秀兒怎麼了這是?說話顛三倒四的。」文他娘奇怪道:「沒覺出來啊!」傳武說:「那你是沒注意!趕緊給她再找個人吧!這麼下去她還不知能憋出個什麼病。」文他娘說:「你給我閉嘴,還嫌你作孽不夠嗎?」傳武轉身下樓,邊走邊說:「反正我是說了,辦不辦就在你們了!」

拂曉,甲子溝附近的一處山坡,傳武指著鋪在地上的地圖,給身邊的幾個軍官交代任務:「張營長你們佔領這面的八二高地;崔營長你們向西面,在七九高地上修築工事;孫營長你們向北隱蔽在這個方位,作為預備隊隨時準備接應。」幾個軍官答應著,各自領命而去。一個參謀將望遠鏡遞給傳武說:「團長,你往那面看。」傳武接過望遠鏡看了看說:「上午就有那一大片帳篷嗎?」參謀說:「沒有,絕對沒有。」傳武說:「看來小鬼子是真要打呀,趕緊報告少帥。」參謀答應著,轉身去搖電話,一會兒接通了,傳武接過話筒,報告道:「少帥,有重要情況報告:剛剛發現關東軍又增援了大概一個營的兵力,怎麼辦?」張學良說:「傳武,在限定的時間之內,無論出現什麼情況,絕對不能首先開槍。不要緊張,增援你們的騎兵團已經在途中了。」傳武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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