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四味樓掛了燈籠,結了綵綢,一派喜慶氣象。餐廳里擺了壽案,貼了壽聯。朱開山六十六大壽的宴席好不隆重。

已經酒過三巡,紹景有些醉了,朝朱開山說:「老爺子,作為晚輩,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他指著頭上的電燈說:「這是什麼?」那文說:「電燈唄,這還用問,你是喝大了。」紹景問那文說:「電又是從哪來的,你知道嗎?」玉書接上說:「你問我呀——發電廠!」紹景問玉書說:「發電廠是怎麼發電的?」玉書說:「蒸汽渦輪機唄。」紹景又問道:「蒸汽從哪來?」秀兒說:「這俺知道,蒸汽,不就是水開了,冒的那股氣嗎?」紹景說:「水又是用什麼燒開的?」朱開山迸出個字:「煤。」紹景高興地一拍桌子說:「煤!對,老爺子高見。眼下,是工業時代,幹什麼都少不了煤,無論是建城市、開工廠,你說哪樣……」

朱開山搖搖手笑著截住他,說:「紹景,聽明白了,你這是繞著彎說開礦,勸我投資,對不對?你們開煤礦,朱家什麼事都不做說不過去,這樣吧,我這面搭上個傳傑給你做個幫手,於情於理總可以了吧!」紹景說:「老爺子,你不要小看了開煤礦這件事。中國有三大煤礦,撫順煤礦現在叫日本人搶去了咱不說,熱河的開灤煤礦,山東的棗莊煤礦,你知道都有哪些人入股嗎?說出兩個你都能嚇得一跟頭——黎元洪、徐世昌,人家可都是當過民國大總統的人物啊!」朱開山笑了笑說:「這樣的大人物咱比不了。」紹景說:「那咱就講小人物,咱這條街上的大小掌柜們和民國大總統比應該是小人物了吧!可是這一回哪個不是擠著搶著要入伙辦山河礦。傳傑,俺三哥,在你眼前更是個小人物了吧?為了辦礦,他把四味樓都押上了……」朱開山一驚說:「你說什麼?」紹景一下子反應過來,知道自己說漏了嘴,支吾著說:「我是說啊……三哥,那天你怎麼和我說的?」

傳傑趕忙接過話頭說:「爹,那天,大夥們一塊商議投資開辦山河礦,我說這事得問問俺爹,俺爹要是答應了,哪怕是把四味樓押上都沒有問題。」傳傑又轉向紹景說:「紹景,俺爹沒答應這個事,你能這麼胡說嗎?」紹景尷尬地笑了,說:「喝多了,喝多了。老爺子,我自罰一杯。」

生子不知從什麼地方跑過來,擎了個杯子說:「爺爺、爺爺,我來敬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紹景說:「生子,你這套詞好是好,就是太舊了點。」生子小脖一梗說:「嫌乎舊了,那俺就來個新的,昨晚才學的。」那文說:「生子,一邊去。這不是你說話的地方。」生子不聽那文的,指著朱開山,開口說道:「這個老頭不是人。」滿桌子的人全驚了,街面上的賓客們更是唬得合不上嘴。只聽生子又說:「他是神仙下凡塵。」大夥笑了,齊贊生子聰明。玉書說:「下面呢?」生子說:「孫男嫡女全是賊。」大夥又愣了,紹景說:「生子,你把自個兒都罵了!」生子做了個鬼臉,抓過個壽桃來,朝朱開山跪下,獻上壽桃,大聲說:「偷來蟠桃獻至親!」眾人無不笑得前仰後合,齊聲稱讚。秀兒問生子說:「生子,你跟誰學的呀?」文他娘說:「還能跟誰學,你嫂子唄。」桌上的人又笑了。

壽宴興盡,幾個子女簇擁著朱開山和文他娘,將老兩口送進房間。見兒女們走了,朱開山說:「文他娘,你沒覺著,四味樓開始晃蕩了嗎?」文他娘說:「你是喝多了,腳底下發軟。」朱開山說:「你不信是不是?睜大了眼,走著瞧吧!」

傳傑、那文、秀兒、玉書又悄悄進了傳傑的屋。傳傑說:「老爺子是鐵了心不摻和開礦的事了,下面咱怎麼辦?」秀兒說:「早點把抵押四味樓的事和爹說了吧,本來這事咱辦得就欠思量。」玉書抱怨道:「什麼都不怨,就是咱爹老了!」那文說:「眼下是不大好收場了。咱爹也怪了,這麼好的事情怎麼就醒不過腔來了呢?」傳傑說:「我看,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瞞下去,不和咱爹咱娘說,也不能和大哥說,大嫂,你看這麼辦行嗎?」秀兒插嘴說:「瞞,瞞到哪天是個頭啊?」那文說:「老三的主意我看行!秀兒不是問哪天是個頭嗎?只要咱們幾個不走漏風聲,老爺子要弄清底細也得個時日。到那時候煤礦辦起來了,紅火了,整天成大包的銀子往家裡進,老爺子能不高興?到那時候就是個頭!說不定,老爺子還能擺上酒席感謝咱們有先見之明,押上了大賭注呢!」

那文回了自己屋,傳文問她:「你跑哪去了?」那文說:「不是送咱爹咱娘歇息嗎!」傳文說:「我看你變了。」那文說:「是老了,還是少面了?」傳文指了指那文的胸口說:「是你的心變了。你成天和傳傑都鼓搗什麼?當我不知道?」那文啐他一口說:「什麼意思?還我和傳傑鼓搗什麼,你們不在家這些天,有些事情,我們不得在一塊商議商議啊?到你那張臭嘴裡就成了鼓搗,呸!幸虧你們是親兄弟,要是換成了別人,你還不知能噴出什麼糞來!」傳文說:「你別瞎扯乎,老實說,傳傑是不是把四味樓抵押了?」那文心裡一驚,卻故意頂著傳文的臉說:「對,抵押了!還賺了十大包銀子,都叫我和傳傑藏起來了,藏哪了,就不告訴你,除非你把我這口牙都敲碎了。」

傳文碰了一鼻子的灰,轉過身一個人訕訕地脫衣上床。那文寬了衣服,湊到他身邊,臉上堆著笑說:「我看你這些日子瘦了,也黑了。」傳文說:「勞累唄,回老家又修房子,又開墳壙。」那文說:「今晚上,就讓我好好犒勞犒勞你。傳文,自個兒的老婆能和你二心嗎?」傳文聽著老婆的話,心裡那點兒不快像給熨平了,不覺心花怒放,和那文溫存著。那文順勢說:「就算老婆做了點兒背著你的事,你也不該往心裡去。」傳文推開她說:「這麼說,你到底還是做了背著我的事?」那文笑著說:「你說呢?誰的心裡還沒藏個小茶壺?」傳文搖頭說:「不行,你得把那個小茶壺打碎了,我看看裡面是什麼?」那文說:「不用看哪,裡面裝的東西,都是為了你,為了咱這個家。」傳文說:「這個話怎麼講?」那文說:「朱家的產業,將來還不是你朱傳文說了算啊!」傳文說:「對呀,這趟回老家,咱爹把這話挑明了。」

第二天一清早,玉書摸到後院,見秀兒在幫著夥計們擇菜。玉書湊過去說:「二嫂,你可真勤快,一大早就在這了。走,有件事和你說。」說著拽起秀兒就走。秀兒說:「你和我說明白乾啥啊。」玉書說:「回屋換件衣服,今兒我領你上俺學校看看。」秀兒說:「俺又不是孩子,上學校去看什麼?」玉書說:「老在家待著,你就不悶?散散心唄!」

秀兒答應了,回屋換了那件傳武捎回來的旗袍,跟著玉書喜氣洋洋地往外走。那文從餐廳里出來,招呼著說:「秀兒,真打扮成官太太了,上哪兒這是?」秀兒笑著說:「玉書叫俺和她上學校去。」那文說:「上那去幹什麼?」玉書笑著說:「請秀兒去當老師。」秀兒說:「別聽她的,就是去看一看。」那文說:「好啊,出去走一走,比憋在家裡強。」

傳文也起來了,遇見玉書和秀兒,狐疑地看著她倆,嘴上打了招呼,心裡又犯了嘀咕,一轉身進了爹娘的屋。傳文見爹娘都在,壓低了聲說:「爹、娘,俺有件事不得不說給你們聽了。」文他娘說:「一大早,什麼事?你這麼驚兮兮的。」傳文說:「爹、娘,傳傑他們指定背著咱們做了什麼事!」文他娘說:「至於嗎?抵押四味樓的事,傳傑昨個不都說明白了嗎?」傳文說:「昨晚上啊,那文告訴我,她和傳傑他們有背著我的事。她可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這不叫人劃魂嗎?」

朱開山問傳文說:「老大,你看這個事怎麼辦?」傳文分析道:「老三是不能改口的;那文說,除非把她的牙都敲掉了,才肯說出實情;玉書和老三是一條心,咱也別想了。」朱開山說:「你到底是什麼主意吧?」傳文說:「爹,就眼下來看,能開口說出實情的,我看也就是秀兒了。」文他娘說:「那我去問問秀兒?」傳文說:「你等等吧,我剛看見玉書拽著秀兒出了門。你想想,秀兒的脾氣哪裡是這樣的,不知道什麼事情呢!」

學校音樂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秀兒透過窗戶向教室里凝望著。教室里老師正在彈著琴,教學生們唱一首舒緩而又憂傷的歌曲。老師唱一句,學生們跟著唱一句:

你知道你是誰?

你知道年華如水?

你知道秋風吹來多少傷悲?

吹啊,吹啊……

秀兒聽著不覺淚水漣漣。玉書從另一個教室走出來問:「怎麼了,二嫂?」秀兒輕聲道:「這叫啥歌啊?」玉書說:「歌名叫《問》。」秀兒說:「問啥呢?」玉書說:「你沒聽那詞嗎?問的都是人這一輩子該怎麼過。」秀兒說:「該怎麼過,咱自個兒說了算嗎?」玉書說:「怎麼說不算?咱就得說了算!」秀兒搖搖頭,深深地嘆了氣。

秀兒和玉書從學校回來。那文匆忙迎上去說:「秀兒,早上你剛出去,咱娘就找你來了。」玉書說:「什麼事?」那文壓低聲說:「八成是問抵押四味樓的事。」秀兒說:「不會吧?要問也得問你和傳傑呀!」那文說:「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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