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一輪圓月掛在樹梢。院里擺著一張大桌子,桌上擺滿了月餅和葡萄等水果。朱家人高高興興地圍桌而坐。

文他娘說:「今天是八月節,除了老二,咱家也算團圓了。今晚兒呀,咱們好好樂和樂和!」那文說:「當年在王府裡頭,這日子就得唱大戲了。」傳文說:「又提你那王府!」那文說:「要樂就數唱戲樂,咱家也該唱唱。」傳文撇嘴說:「得了吧你!」那文說:「咋的?興那姓潘家的請戲班子唱戲,就不興咱家也唱一出嗎?」玉書說:「唱戲都是過去的老套路了,現在外面興看電影了。」朱開山說:「今兒個不趕趟了,明兒個咱全家就看電影去。」那文說:「爹呀,我可等不到明兒個,現在嗓子眼兒就痒痒,想唱兩句。」朱開山說:「人心裡頭高興了,咋憋得住呀?大媳婦,你就唱吧。」

那文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唱了段京戲《貴妃醉酒》:

海島冰輪初轉騰,

見玉兔,玉兔又走東升。

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

皓月當空恰便是嫦娥下九重……

一段唱罷,眾人拍手叫好。玉書說:「嫂子,接著唱啊。」傳文對玉書說:「老三媳婦,你整天在學校里凈看見新東西,你就不好也給咱爹咱娘唱個新鮮的?」玉書笑道:「大哥,你是怕俺嫂子唱壞了嗓子,回到屋裡給你一個人唱的時候沒力氣了吧?」文他娘樂了說:「老三媳婦說的是,老大,你是不是這麼想的?那你唱。」傳文臉憋得通紅,說:「娘,玉書那張嘴啥時候饒過人,你能信她的嗎?」傳傑說:「玉書,你就別難為大哥了,我知道你自己一肚子的新曲兒,你就唱吧!」玉書推傳傑一把,嗔白他說:「有你這麼出賣自己媳婦的嗎?」朱開山笑道:「這不叫出賣,叫舉薦賢才!」玉書說:「叫我唱行,可是我唱完了,我點誰唱,誰就得唱啊。」文他娘指著玉書說:「三媳婦,你點誰都行,就是不準點我!」玉書笑問朱開山說:「爹,俺娘的話你答應嗎?」朱開山蹙著眉頭說:「那可不行,那不成了倚老賣老了嗎?」玉書樂了說:「哎,這才叫公平嘛!」秀兒說:「好妹子,你可別點我啊。俺哪會唱歌啊?」玉書說:「那你就學小狗叫。」文他娘說:「行,你要是點她,我替她叫。」玉書點頭說:「好,我唱一首美國民歌《草原上的家園》。」

一家人沉靜下來,月色透過樹影篩到桌面上,玉書起身深情唱道:

在草原上,水牛自由流浪,

我願把草原當家園,

這兒難得聽到詛咒和吵鬧,

黑雲消失在天外遠方。

我家在草原上,

無數羚羊、小鹿在遊盪,

這兒難得聽到詛咒和吵鬧,

黑雲消失在天外遠方……

玉書陶醉著唱完了,家人卻沒啥反應。玉書問:「怎麼啦?連個說好的都沒有?」傳傑說:「好——好難聽,差點把鬼招來。」那文說:「洋歌是不中聽。」玉書說:「那是你不懂!反正我唱完了,我現在開始點人了?」朱開山說:「好啊。點吧。可說好了,點誰誰唱,別躲滑!」傳傑擔心道:「你是不是想點我啊?又要像小時候那樣顛倒我?」玉書笑得喘了說:「想好事兒吧,就你那個嗓音,不光能招來鬼,連妖怪都能招來。」文他娘說:「老三媳婦,要點誰你就麻溜的吧。」玉書收住了笑,一臉正色,湊到朱開山面前說:「爹,你就給俺們來一段唄!」朱開山一愣:「啥?我?」全家人的巴掌聲、叫好聲響成一片。

玉書說:「爹,話可是你說的,點誰誰唱。」朱開山說:「我不會唱啊。」文他娘說:「那你就來個武把操。當年,我還不到十八呢,他也就二十齣頭,他在老家的場院兒練武把操,那石頭磙子貼著他的身子飛,他連大氣都不喘。我就這麼看上了他。」朱開山笑著站起說:「說什麼呢你?這也沒磙子,我就耍一套拳法吧。諸位上眼了!」

他斂氣定神,出拳帶威,抬腿生風。一套拳打下來,大氣不喘。眾人立時鼓掌叫好。朱開山還要再練,文他娘拽住他說:「行啦,行啦,老胳膊老腿的,別散架子了。還是我來吧。」朱開山說:「你來?當老婆婆的沒個正形兒,你能唱個啥呀?」文他娘說:「忘了,俺做閨女的時候也是個熱鬧人兒。今兒個你撮撮孩子們哼小曲的哼小曲,唱洋歌的唱洋歌,連你自己都練起了武把操,還有沒有個老公公的樣了?你不像老公公,我也不裝那個老婆婆了!」眾人又是鼓掌叫好。文他娘連舞帶唱,表演起山東農村過節時的歌舞:

八月十五呀鬧中秋,

姑娘小伙樂悠悠。

月亮地兒里嘮也嘮不夠,

急得爹娘喊丫頭。

丫頭就是不樂意走,

跟著小夥子進了荒溝……

玉書走到朱開山身邊,問道:「爹,明天真去看電影?」朱開山說:「當然了,全家都去。」玉書說:「明天我去買票。」朱開山說:「你記得多買一張,我還得請潘五爺呢。」玉書聽了,摸不著頭腦。

電影院里,座無虛席。正在放咉的是卓別林的影片《淘金記》。朱開山和潘五爺坐在一起,前排坐著朱家人。朱開山小聲道:「老哥,你淘過金沒?」潘五爺說:「沒。我爹淘過,說是挺苦。」朱開山說:「苦透了,比這電影上演的苦。」

電影銀幕上,夏洛克和吉姆在吃皮鞋。潘五爺說:「扯呢!那皮鞋咋這麼快就煮熟了?」玉書回頭說:「別說話。」潘五爺說:「咋還不讓說話呢?戲園子里看戲還興喊好呢!」傳傑說:「五爺,戲園子是戲園子,這是電影院!你老得懂點兒規矩。」朱開山說:「小孩子,咋這麼跟長輩說話?」

潘五爺安靜了一小會兒,看到銀幕上一頭熊闖進了小木屋,他又喊起來:「不對呀,狗熊冬天也不出來呀!」朱開山說:「那是外國狗熊。」潘五爺說:「兄弟呀,看這外國玩意兒真不如聽戲,這叫啥呀?看了半天,不光不說話,連句唱都沒有。」後排的觀眾急了,按著他的肩膀說:「哎,幹啥呀你,還讓人看不看了?」潘五爺站起身,沖那觀眾瞪圓了眼睛說:「你看你的,管我幹啥?憑啥拍我肩膀頭?」觀眾說:「你吵吵嚷嚷的,我們還咋看哪?」朱開山對那觀眾說:「別發火呀!我們嘮嗑也沒嘮你呀。你拍人幹啥呀?」潘王爺說:「啊,我嘮嗑還不行了?那上邊是一群干嘎巴嘴的啞巴,讓我也學啞巴呀?」

觀眾說:「哪來的老趕哪?不會看電影回家待著去!」潘五爺一聽,急了說:「誰老趕哪?你說誰老趕哪?」電影院內一下亂了起來,影院里的兩個夥計忙過來架住潘五爺,喝道:「出去,不許攪鬧公共場所!」潘五爺掙扎說:「咋的?還抓人哪?我犯啥法了?」影院夥計說:「挺大歲數,在家老實兒待著得了,上這鬧什麼?」朱開山故意道:「你們知道這是誰嗎?這是潘五爺!」夥計說:「遠點兒扇著!潘五爺能這麼掉價?能啥也不明白?告訴你,再來胡鬧,把你送局子里去!」撂下話,不由分說,架住潘五爺就往外拽,潘五爺氣得直蹦高,影院里噓聲一片。朱開山跟到外頭,勸說夥計放下潘五爺,又對他道:「這些人,太不講理了!老哥,要不我陪你上戲園子聽落子去?還是那玩意兒看著過癮。」潘五爺滿臉通紅,甩開朱開山說:「我知道了,是你有意耍我!」恨恨而去。

1925年11月22日。灤州車站戒備森嚴,一座樓房外,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朱傳武威嚴地站立在樓門口。

樓內的會議室里坐滿了少校以上的軍官,個個面孔嚴肅。郭松齡慷慨陳詞道:「自民國十年以來,老帥窮兵黷武,關內關外,兵連禍接,生靈塗炭,東北軍官兵,死傷甚眾。此次入關,戰火殃及長江下游,已引起全國公憤。我郭松齡已拿定主意,此後絕不參加國內戰爭!我們東北,土地遼闊,物產豐饒,三千萬百姓希望安居樂業,我們為什麼還要進關打仗?經營好我們的東北,豈不遠勝於鬩牆之戰爭?有弟兄說:進關進關,就是進了棺材!我們要跳出這口棺材!南方的國民軍提出打倒軍閥,我擁護!軍閥不倒,國難不已!東北的軍閥就是老帥。更有甚者,老帥竟然勾結日本人,打算以承認二十一條為條件,換取日本人的金錢和軍火,去攻打國民革命軍!這是幹什麼?這是地地道道的賣國行徑!老帥必須讓位於少帥。我們要用武力擁戴少帥主掌東北!現在我宣布:部隊改稱東北國民軍,揮師入關,直取奉天!」座下士官各個躊躇滿志,鼓掌叫好。

不久,東北國民軍的旗幟在硝煙中飄揚起來。一支戴著綠色臂章,上寫「不擾民,真愛民,誓死救國」的部隊連克昌黎、山海關、綏中、連山、錦州、新民,勢如破竹,掀起了轟動一時的倒戈反奉事件。

東北國民軍司令部。電話鈴急響,郭松齡拿起聽筒,卻聽得裡面傳來少帥張學良的聲音:「茂宸,到此為止吧,可以講和了。」

郭松齡心內一陣洶湧,說:「箭已在弦,不得不發。我起兵的原因,想必你已清楚。我只求老帥下野,由你來主政東北。」張學良說:「我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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