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天色昏沉,向晚的街道行人寂寥。朱傳武和鎮三江同乘一輛小車停在街口,傳武看看四周讓鎮三江從車裡鑽出來,等候已久的鮮兒撲過去說:「當家的……」傳武搖下車窗說:「快走吧!」鎮三江趴到車窗前說:「兄弟,你冒死救我,我咋謝你呀?」傳武說:「少廢話!快走!」鮮兒和鎮三江上馬,消失在夜色中。轎車也飛馳而去。

鮮兒和鎮三江回到二龍山,老四早已備下酒飯。幾個頭目一起陪鎮三江喝酒。鎮三江似有心事,老四說:「大掌柜,從死牢里都出來了,你該樂和呀,怎麼我看你總拉拉著個臉兒呀?」鎮三江說:「我不是不樂和,我在琢磨咋報答傳武兄弟,人那是捨出命來救俺哪!」鮮兒說:「當家的,你心裡有這份情義就行了。日子長著呢,會有機會報答的。來,喝酒。」鎮三江喝了口酒說:「我這人哪,也不知上輩子咋修來的福,死牢里轉了兩回,都沒事了。這回是傳武,上回是那個山東菜館的老掌柜……」

鮮兒驚得瞪大了眼睛說:「哎呀,那老掌柜就是傳武的爹啊!」鎮三江也是萬分驚異道:「是嗎?!我……朱家爺倆救我兩次命,我就是再活兩回也報答不了這大恩大德了!我也不報答了!各位兄弟記著,我鎮三江的綹子,就是他老朱家的看門狗了!」

他一口喝了酒,熱淚盈眶,竟唱了起來:

苦命的孩兒呀,沒依沒靠,

爹死了娘走道,我熱淚滔滔。

一條小命啊,就像斷根的草,

南風吹北風刮,大野地里飄。

大爺大娘,你老行行好,

來世我變騾子變馬呀,為你家去拉套——

還不搶秋膘呀,哎哎嗨喲……

唱畢,鎮三江突然一拍大腿說:「有了!老四啊,叫弟兄們長點兒眼睛,見潘五爺的馬幫從山下過,就劫了它。」老四說:「為啥偏劫他家?」鎮三江說:「這也是幫老朱家的忙。那潘家沒少欺壓朱家,咱為朱家解解氣!」老四說:「大掌柜的,你瞧好吧!只要是潘家的貨,咱就劫,『花舌子上項(說情進貢)』都不好使!」鎮三江說:「對,就這麼著!」

秀兒在劈柴火,劈完,又碼起來。那文躲在一旁偷看,她看秀兒碼完,走過去說:「秀啊,缸里水快沒了,你再挑幾挑水。」秀兒爽快地答應:「哎。」

秀兒去了,玉書看不過眼,過來說:「大嫂,你咋總支使秀兒干力氣活兒?」那文說:「我是故意的。」玉書說:「大嫂,你……」那文說:「我看她就不像是真懷孕,真懷孕能啥活都幹得了?你沒看見她剛才劈木頭呢,大斧頭掄得一股風似的,好老爺們兒都趕不上她。」玉書說:「是啊,按理說,四五個月了吧?」

文他娘見兩個媳婦直嘀咕,心裡明白,跟上秀兒說:「你這丫頭啊,缺心眼兒,給你個窟窿橋你也踩。你說你這身子,能幹力氣活兒嗎?」秀兒說:「娘,俺不想再裝下去了,天天往肚子上纏個小枕頭,費事兒不說,幹活都使不上勁兒。再說了,裝下去總有露餡的那天,到那時候你叫俺咋在人前上站哪?」文他娘說:「是啊,娘這不是給你想轍來了嘛。咱溜達一會兒去。」

婆媳倆出去轉了一圈子,文他娘去了個中藥鋪拿了幾服藥,這才回了家。見那文和玉書進屋,文他娘冷著臉子說:「你倆說咋辦吧?」那文和玉書莫名其妙。文他娘說:「這回你們該熨帖了,該蹦高樂了——秀兒肚子里的孩子丟了!」

那文怯怯地說:「娘,咋會呢?」文他娘說:「還咋會呢?咋不會!都是叫你們害的!」順手拿起笤帚疙瘩,敲打炕沿說,「你們安的什麼心哪?啊?明知她有了,還整天叫她幹些出牛力的活兒!醫生說,秀兒懷孩子的時候,沒好好保養自己,那孩子生下來也活不成,就把那孩子做掉了,還開了葯讓秀兒服。你們是沒去那醫院看哪,去了,你們也得掉流淚!那可是個小子,連那個小雀雀兒都看出模樣啦!我的孫子哎……」

秀兒在一邊聽老婆婆這麼講,想笑又不敢,只好捂住嘴。文他娘看秀兒的模樣,對那文和玉書說:「你們看看,我說起那孩子又勾秀兒傷心了。誰能不傷心哪?眼看要當娘了,孩子說沒就沒了……」秀兒實在憋不住笑,捂著嘴跑出去了。

文他娘喊道:「秀兒,別太傷心了……」又對那文和玉書說,「都是你們倆作的!我就鬧不明白,秀兒咋得罪你們了?她懷上孩子你們也忌恨她!」那文說:「娘啊,你可別生氣,都是我不好,我該死……」玉書哭了說:「娘,我對不住二嫂。今後,家裡活兒我一定多干點兒。」文他娘說:「我倒不是挑你們干多干少,我是恨你們不懂得疼人!」

那文說:「娘,我是渾哪,讓秀兒乾重活,活拉把您一個大孫子弄沒了。」玉書說:「我也不對呀,娘,我連想都沒想過幫二嫂干點活兒,讓她好好歇歇。」文他娘越發來精神說:「得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已就已就了,就別老念叨了。秀兒把孩子丟了,也算是個小月子,做婆婆的我剛才給秀兒買了點兒補身子的東西,你們做妯娌的該咋辦,自個兒尋思吧。」玉書說:「我也去買些補養品。」那文說:「對,咱倆一塊兒去買。」

文他娘說:「我都買了你倆還買啥?還是來點兒真箇兒的吧。從今天起,秀兒就歇下了,給她送湯送飯的事兒,就交給你們倆了,行不行啊?」那文和玉書趕緊答應了說:「行,行。」文他娘又囑咐說:「你們給秀兒的飯菜,好壞我不說,有一樁:每頓飯菜重樣了可不行!」夏玉書說:「娘,那是指定了,月子里害口,咱知道。」那文說:「娘,你就放心吧,我們倆一定把玉秀侍候得熨帖。」

兩個人出了門,那文吐舌頭說:「頓頓不重樣,這一天三頓,做小月子也得一個月,那就是一百來頓,這一百樣飯菜可咋掂對呀?」夏玉書說:「大嫂,我也愁啊。我天天上課,中午回不來,晚上回來得又晚……」那文說:「啊……啊?你想脫滑呀?這月子全讓我一個人侍候呀?」玉書說:「這事兒是你挑的頭嘛。」那文說:「那你別答應侍候她呀!當著娘的面,你答應好好的,這你又推給我了,啥人哪?」玉書忙說:「我也不是都推給你,我想,早上的飯我做,中午和晚上的飯你做……」那文斜楞玉書一眼說:「你可真會安排,最難做的就是中午飯和晚飯。」玉書說:「就算我求你了。星期天學校休息,全天都我做,這還不行嗎?」那文說:「好吧,誰讓我是大嫂了。我就是吃苦挨累的命呀!」

那文回了自己屋。傳文正在看一個菜單,標題是「滿漢全席總錄」。他不時在紙上寫幾個字:「此菜可用」。見那文進來,他舉著菜單說:「哎,我今天在舊貨攤淘弄到了一個寶貝,你看,滿漢全席菜譜!我呀,要弄個滿漢呈祥!」那文沒應聲,脫鞋上了炕。傳文說:「哎,當年你在王府吃過滿漢全席沒?」那文無名火起說:「我是使喚丫頭!」傳文莫名其妙說:「咋的了你?」那文說:「我想坐月子!讓全家人侍候我!」

全家人在吃飯的時候,傳傑興奮地說:「這趟貨真是順風順水。一是靠我乾爹一路上盡心儘力,二是靠鎮三江的馬鞭子!」傳文說:「那馬鞭子還真管用?」傳傑說:「太管用了!過歇馬嶺的時候,鞭子一亮,天外天立馬放行。」朱開山說:「貨賣得咋樣?」傳傑說:「賣得好哇!貨一回來,全出手了,跟咱訂貨的老鼻子了。這一半天,我還走!」朱開山說:「三兒,越這樣,越要小心哪。老人古語講:得意不可再往。這話里也含著不能大意的意思。」傳傑點頭:「爹,我知道。」

與此同時,潘老大哭喪著臉,正向潘五爺訴苦。潘老大說:「爹,那鎮三江不開面呀,把貨全劫去了。」潘五爺說:「鎮三江很少劫客商啊。」潘老大說:「他劫得還狠呢!我說多少好話,答應給多少錢也不行,一點鹽醬也不進哪!爹,咱這回可賠大發了!」潘五爺說:「他老朱家的貨咋就回來了?他天外天白拿我的銀子?」潘老大說:「我去歇馬嶺問了。天外天說,老朱家和鎮三江有瓜連,關係還不一般。面對鎮三江,他天外天也不敢支毛。」潘五爺說:「啊,我明白了,鎮三江是在幫老朱家呀!當年,我想跟鎮三江搭嘎都沒搭嘎上,如今他卻為朱家賣力氣了。看來,姓朱的銀子沒少花呀,下血本了,這是要往起拱啊!」他想了想說,「明天張羅人,馬上修復綢緞莊,門臉兒要比原來的還要好!別以為我們潘家這就趴蛋了!」

爺倆議著事,進來一個警察,潘五爺認出就是那天查看火災現場的其中一個,忙讓到屋裡坐下。警察說:「五爺,你家綢緞莊著火的案子有眉目了。」潘五爺說:「才有眉目呀?」警察說:「這種案子不好查呀。」潘五爺說:「是誰放的火?」警察說:「你心裡也該有個底吧?」潘五爺說:「真是老朱家?」警察說:「老朱家跟你還沒那麼大仇吧?我接這個案子,就一直想,這一定是跟你家有深仇大恨的人乾的。他會是誰呢?我了解到,十年前,是你使現在開雜貨鋪的老劉家傾家蕩產的,你還霸佔了人家的產業,那老掌柜的也被你送進了大牢,出獄後含恨而死。五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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