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這個秋夜過得並不寧靜,搖曳著的燭光里坐著一夜沒睡的傳文,那文仍然獃獃地坐著……鮮兒臨時住的屋門前,傳武倚著牆蹲在那兒,默默地想著什麼。鮮兒無聲地收拾著自己的行裝。

天還是亮了,那文仔細地對鏡理妝,傳文無奈而不解地問:「你,你想咋辦?」那文背著身說:「我是老朱家明媒正娶的媳婦,我應該盡到一個做媳婦的本分。你是個男人,我相信你會處理好鮮兒的事情。」說罷,緩緩地走出屋子。

那文按照滿族的規矩,恭恭敬敬地站在上房門口,等候公婆起炕問安。屋裡傳出朱開山的咳嗽聲,他剛一出屋。那文趨步上前行了個滿族禮說:「爹起來了?爹,您吉祥。」朱開山沒見過這陣勢,嚇了一跳,抽身又回去了。

朱開山跳進屋裡。文他娘驚詫道:「怎麼了?怎麼又回來了?」朱開山說:「嚇我一跳,媳婦早就等在門口,給我道吉祥呢。」文他娘說:「是啊?這媳婦,按著他們的規矩來了。道就道唄!」朱開山說:「你說得輕巧!咱應該怎麼答應?答應個『嗯』就行了?不那麼簡單吧?你說呢?」文他娘說:「我也不知道。」

朱開山說:「這可怎麼辦?還不敢出門了,叫個媳婦憋在家裡了。」文他娘說:「憋就憋,憋一會兒就把她憋走了。」朱開山急了,跺腳說:「可我這泡屎能憋住嗎?你們老娘們兒能過上話,你先叫她回去。」文他娘埋怨說:「一遇見張不開口的話你就叫俺說,得罪人的事都推給俺,你裝好人。」她對著門帘子問,「他嫂子,你在外邊站著嗎?」

那文應聲答道:「娘,是我,給二老請安呢,娘您吉祥。」文他娘說:「吉祥,挺吉祥的。你回吧。」那文說:「娘,那我就去下廚了。」文他娘說:「餓了?別急,我這就去做飯。」那文說:「哪能呢,下廚是媳婦的事,您歇著,我這就去做飯。」朱開山有些意外道:「嗯?這媳婦行啊。」文他娘嘆口氣道:「唉,鮮兒也不差啊。」

鮮兒提著自己的隨身物品,平靜地打開房門走出,一直在門外守護著的傳武站起來,認真地打量著鮮兒說:「姐,你要走?」鮮兒說:「你在這兒待了一夜?」傳武問:「姐,你想去哪兒?」

傳文也出來了,心情複雜地看著鮮兒說:「鮮兒,有什麼話你就說吧。不管你說什麼,哪怕你罵我、打我都是應該的。」鮮兒淡淡一笑,真摯地說:「傳文哥,你就和那文姐好好過吧,咱倆的緣分早就斷了……我這次來就是想看你一眼……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我沒有別的要求,只求你和那文姐好好過日子,別難為她……別忘了你病的時候,在糧他家的那些日子……她現在和那時候的你一樣,別冷了人家的心……」

鮮兒的一番話讓傳文禁不住熱淚盈眶。旁邊的傳傑說:「哥,鮮兒的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你就是把她勸回來又能怎麼樣?」傳文一跺腳,向堂屋跑去。

那文雖然進了廚房,可哪樣也不會拾掇,好不容易燒上火,又被灶內不斷冒出的煙嗆得連聲咳嗽,眼淚汪汪。鮮兒走進來,非常麻利地三兩下就把灶火收拾旺了。那文不知所措地看著,鮮兒站起來道:「姐,我剛才都跟傳文哥說過了,你們倆都是好人,日子一定會越過越順。」說完後拿著自己的行李,毅然轉身離去。那文有些不知所以然地看著鮮兒離去的背影……

傳文進了屋,低著頭說:「爹、娘,跟你們說個事。」文他娘說:「說吧,什麼事?」傳文說:「鮮兒回來了,咱能不能把那文送回去,俺還是想和鮮兒成親。」朱開山威嚴地說:「這麼說你想休妻?」傳文說:「爹,不是休妻,俺和她還沒成夫妻。」朱開山說:「啊,你把人娶來家拜了堂又進了洞房,折騰了一溜十三遭再送回去,不叫休妻叫什麼?休妻有七出之條,那文犯了哪一條?你說!」

傳文說:「可鮮兒怎麼辦啊?俺倆也是定過親的啊!」朱開山說:「你別忘了,你們沒成親,鮮兒她可是成過親。」傳文哭著說:「可她都是為了救俺啊!」朱開山嘆口氣說:「唉,這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對她有情有義,你那樣做於情也許說得過去,可咱們做事不能越了理。你回吧,這件事容我再好好想想,會有個兩全之計。」傳文說:「可鮮兒她已經走了!」

朱開山、文他娘聞此一愣,朱開山長嘆一聲說:「鮮兒是個懂事的孩子。」隨後向屋外大聲吼叫著說:「傳武,進來!」傳武跑進來問:「爹,啥事?」朱開山說:「你馬上去找鮮兒,想辦法勸她回來。」可隨著又搖搖頭,「不行!就算是她回來,天天看著傳文和那文,鮮兒這心裡更難受。」他對文他娘說:「把咱家的錢都給我拿出來!」

文他娘連忙爬上炕去,從炕頭的柜子里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朱開山說:「他爹,咱家的錢都在這兒。」朱開山接過小布包遞給傳武說:「你去追她,把這些錢給她!還要給人家說清楚,咱老朱家對不起鮮兒!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她想回來,咱家的大門永遠給她開著!」

鮮兒並沒走遠,傳武騎著馬很快就追上她,也不多說話,一把把鮮兒拉上馬,雙腿一夾,馬迅疾駛出。夏天的風吹在臉上分外清涼,卻怎麼也吹不幹馬上這兩個人的淚。

傳武沒有帶鮮兒回家,而是把她安排在屯子邊靠近樺樹林的一個小木屋裡,那是他為冬天打獵方便搭建起來的。「姐,你在這住著,我隔兩天就過來陪你一回,把你需要的東西給你帶過來,我知道你心裡不自在,有我你別怕。我爹說了,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想回家,咱家的大門永遠給你開著!」說著從懷裡掏出小布包說:「他還讓我把這些錢給你!」忽然又把手縮回說,「不行,不能給你!有了錢你更想走了。姐,還是我幫你先管著吧。」

鮮兒說:「傳武,你就別費心了,我還是要走。」傳武說:「姐,你往哪走?你漂了多少年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嗎?」鮮兒生氣地說:「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不放我走,我就一頭撞死在這兒!」傳武說:「你想走?我早就想走了!現在是放排的時候,說不定老獨臂現在正在松花江下游想著咱們哪!要走咱們一塊走!」鮮兒說:「我憑什麼跟你一塊走?」傳武說:「姐,在山場子里咱倆的命就連在一塊了,我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走了!」鮮兒說:「你留著我幹什麼?咱倆這算怎麼回事?」傳武說:「怎麼回事?我說不清楚!一句話,我不能讓你遭罪難受!」鮮兒說:「我永遠是你的姐姐,聽明白了嗎?」傳武直視著鮮兒執拗地說:「只要你答應先留在這兒!」

夏家客廳里,夏元璋和傳傑正在收拾行裝,準備進山收山貨。夏元璋對常先生說:「常先生,我和傳傑這趟進山估摸得個把月吧,家裡這攤就撂給你了。」常先生說:「掌柜的,你就放心大膽地走,家裡我會照料好的。」玉書跑著進了客廳,說:「爸,我也要跟著你們去。」夏元璋笑道:「不當你的先生了?你要是不當了就領你去。」

玉書說:「你們就不能等學堂放假再去?」夏元璋說:「到那時候去咱們收什麼?冬天過去了,現在正是收皮貨的時候,耽誤不得。」玉書說:「傳傑,你這回進山回來可得給我捎好東西。」傳傑說:「你想要什麼好東西?」玉書說:「你看著辦。」傳傑說:「要不我給你弄張好狐狸皮,做條圍脖兒?」玉書說:「不稀要。」傳傑又問:「給你弄點猴頭蘑?」玉書說:「也不要。」傳傑犯難了,說:「那你想要什麼?」夏元璋笑著說:「傳傑,你就別問了,她想要什麼我知道,回頭我告訴你。」玉書羞赧地說:「爸!」傳傑似乎明白了,說:「哦,我知道了,一定辦到。」玉書拿出一個紙包遞給傳傑,說:「給,拿著。」傳傑說:「什麼東西?」說著便要打開看。玉書說:「不許現在看!」夏元璋說:「好啊,閨女對爹也保密。」玉書說:「就保密,誰叫你亂說話呢!」

夏元璋和傳傑坐著馬車上了路。夏元璋說:「傳傑,玉書讓你捎什麼東西你知道?」傳傑說:「知道。」夏元璋說:「你說說看。」傳傑說:「掌柜的,玉書最喜歡抓嘎拉哈了,早就央及我給她整一副野豬骨頭的了。我這回一定給她整到。」

夏元璋哈哈大笑說:「傻小子,你還是沒整明白,她要的不是這個。」傳傑愣了說:「那是什麼?」夏元璋說:「你想想,姑娘大了,該需要點什麼了?」傳傑這才恍然大悟說:「你說是鹿胎膏?」夏元璋點點頭說:「嗯。哎,玉書給了你什麼東西,還挺保密的。」傳傑說:「一本書,讓我閑著的時候看著解悶兒。」夏元璋說:「哦?書?什麼書?拿給我看看。」

傳傑把書遞給夏元璋,是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夏元璋笑了,說:「傳傑呀,你可別辜負了玉書的一片心!」傳傑說:「掌柜的,玉書對我好我知道,可我沒敢往那兒想。」夏元璋說:「是嗎?我看可以想一想了。」

進了山,道變窄了,馬車沒法走,兩人只好下車步行。夏元璋說:「傳傑,歇歇吧,再有小半天就到你老山貓爺爺家了。」兩人坐下來。夏元璋問:「傳傑,知道我這回為什麼帶著你出來收山貨嗎?」傳傑說:「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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