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又是一年春來到,城外楊柳吐綠,草長鶯飛,柔柔春風中卻仍夾裹著寒意。一條較寬闊的官路上,三匹快馬在賓士。到了一個岔路口,三匹快馬分別向不同方向奔去。遠遠地就可看見高大的城牆,城門口處時有各色行人進出。

景色秀麗的王府後花園內,格格那文坐在桌旁彈奏著琵琶。鮮兒站在她的身後侍立著。那王爺坐在桌前很講究地喝著茶,聽著女兒的彈奏。

那文一曲彈罷,她身後的鮮兒連忙恭敬地接過琵琶。那王爺贊道:「不錯,不錯!技藝有所長進。」一個管家帶著一個人急匆匆走來,行至那王爺面前,慌亂地施了個禮。那王爺不滿道:「什麼事這麼慌亂?」報信人急道:「稟告王爺,大事不好,京城大亂了,革命黨已經控制了紫禁城!滿人要遭難了!皇太后讓小的轉告您,躲避為上,保命為重!」那王爺頓時驚呆了。

王爺府一片混亂,各個房間內都有人進進出出,有的搬抬著箱子,有的扛著包袱,有的拿著貴重物件不知如何是好。

格格那文和鮮兒也在收拾東西。那王爺走進屋來。那文說:「阿瑪,皇上怎麼樣了?」那王爺嘆口氣說:「唉,皇上下了遜位詔,袁世凱這混賬東西已經做了大總統,大清國徹底完蛋了。」那文哭了,說:「那咱可怎麼辦啊?」那王爺說:「眼下世面挺亂,不知道革命黨下一步還會怎麼折騰,這兒不能久留,你到三江口你舅舅家避一避吧。」那文問:「家裡其他的人呢?」那王爺說:「咱不能都往一座破廟裡擠,幾十口子人,哪兒也擠不開,我自有安排。」那文說:「阿瑪,你呢?」那王爺哭了,說:「我這一把年紀,哪兒也不去了,就留下守著祖宗創下的基業,死活聽天由命吧。」那文說:「阿瑪,咱家還有什麼呀?這些年家產都變賣光了,就剩下老宅子了,咱們一塊兒走吧。」

那王爺說:「我哪兒也不去,這就夠對不起祖宗的了,還往哪兒去?」他悲嘆一聲,回身交代鮮兒:「鮮兒,你跟著格格。她打小就沒離開王爺府一步,出去兩眼一抹黑,寸步難行,好好照應著她,將來我不會虧待你的。」鮮兒說:「王爺放心,我會照料好格格的。」那王爺淚流滿面,在屋裡踱著步說:「唉,好好一個大清國,說亡就亡了,亡了啊,沒有皇上了,沒有王爺了,也沒有阿哥格格了,主子奴才不分了,鐵杆莊稼沒的吃了,八旗子弟也得當花子要飯嘍,綱常沒有了,世道亂了啊!」

那文說:「阿瑪,咱大清國早就成棺材瓤子了,自打老佛爺垂簾聽政,做的哪件事得人心?光修園子花去國庫多少銀子?袁世凱是什麼人?野心誰沒看出來?可老佛爺呢?皇上信不過,把他拿著當心腹,怎麼尋思的?不敗才怪呢!」那王爺說:「朝廷的事誰說得清?說別的沒用了,還是說說自己吧。鮮兒,你來府里七八年了吧?都看到了吧?你主子長這麼大,成天除了吃飯就是琴棋書畫,別的什麼也不會,到她舅家好好照料著,這邊世面安穩了我就打發人接你們,到時候我會好好報答你。」

鮮兒說:「王爺,您就放心吧,您和格格對我恩重如山,又是主子。不是你們收留,我鮮兒早就葬身雪野了。我會好好照料,不能讓她出一絲的差錯。」那王爺老淚縱橫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也看你是仁義之人才把格格託付給你,你們雖然是主子奴才,可平日里相處得像姐妹,我放心。」他一擺手說,「走吧,車子我都給備好了。早點上路。道上一定要小心,嘴緊點,別亂說話。我給你們備下的銀子省著點花,夠幾年用的了,能給你們的就這麼多了。走吧。」

車夫來福搬著沉重的箱子往車上放,故意一個拌蒜,手裡的箱子摔了出去,箱子跌開蓋了,露出滿箱的錢財。來福瞥了一眼又慌忙蓋上箱子,說:「奴才該死,奴才沒小心。」那王爺囑咐說:「來福,道上好好服侍格格,送到了趕快趕回來。」來福說:「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好好伺候格格。」

那王爺目送女兒出了王府。城門口處,革命黨人設了關卡,留著辮子的人被拖到關卡旁邊按住腦袋強行剪髮,一片哭天嚎地……來福老遠瞅見了,擔心地停下馬車,回頭低聲對那文說:「格格,城門口那兒的革命黨,逮住留辮子的就給剪掉,我……」鮮兒不等來福的話說完,非常麻利地揪住來福的辮子,同時從懷裡掏出一把剪刀,一把將來福的辮子剪掉。來福傻了眼。

那文也被鮮兒的舉動驚呆了,鮮兒解釋說:「我擔心路上出現意外,所以隨身帶了把剪刀,沒成想在這兒先用上了。來福,為了小姐的安全,咱只能這樣了!」那文緩過神來說:「鮮兒,行啊!」來福哭喪著臉說:「格格,你看這……」那文柳眉倒豎道:「怎麼跟你說的?從今以後別叫格格。不怕招風啊?」來福自罰,扇著自己的臉蛋子說:「奴才該死,奴才忘了,這記性,該掌嘴。」那文說:「奴才也別叫了,人家一聽就聽出我的身份了。出城以後緊著走,天黑前找地方住下,找最好的店,別怕花錢。」來福說:「小的明白了。」

順順噹噹出了城,緊趕慢趕,到了一個客棧住下。來福提著一個大包裹送那文和鮮兒進屋,安頓下,說:「小姐,你們先歇著,我去叫點吃的。」那文說:「還真有點餓了,快一點!」來福說:「小姐今晚想吃點什麼?」那文尋思了一會兒說:「一道上夠辛苦的了,想吃點清淡的。你去叫碗燕窩粥,還有油燜春筍、銀耳素燴、素炒鱔絲,再來個葷的吧,清蒸鹿蹄兒,麵食就是雞絲打滷麵吧。」

來福叫苦道:「我的大小姐,你當這是在王府呀?你要的這些這裡不可能有。」那文一揮手說:「那你就看著辦吧,盡著好的點,不要怕花錢。」來福說:「哎。那我就去了。」那文打量著屋子說:「這是什麼破地方,多臟啊!你看這被褥,油脂麻花的,一股什麼味兒?嗯,死貓爛狗的味兒,噁心死人!鮮兒,你聞聞,叫人怎麼睡呀!」

鮮兒說:「小姐,這就叫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咱得將就不是?你當都是王爺府呀?」那文說:「也得差不離兒呀。你看這桌子,還能看見本色嗎?我的媽呀,這是地嗎?踩上去軟乎乎的,掉個鍋還能聽見動靜?」鮮兒捂著嘴笑道:「你呀,就能白話,至於嗎?」

晚飯是兩碗高粱米,一碟小鹹菜。那文看著食物緊皺著眉頭說:「哎呀,這是人吃的飯嗎?怎麼咽哪!」眼淚快出來了。鮮兒勸道:「小姐,就別挑剔了,怎麼也得吃點啊!這一道上好不到哪裡去了,總不能不吃飯吧?習慣就好了。」那文無奈地坐下,捧著碗吃飯,干嚼咽不下,大滴的淚珠掉到碗里。鮮兒卻吃得香甜。

吃了飯,來福邊喂馬邊朝屋裡瞅。鮮兒已經躺在炕上了。那文坐在椅子上,抱著肩膀就是不睡覺。鮮兒勸道:「小姐……」那文煩躁地說:「得了,得了,以後別小姐了,有這麼倒霉的小姐嗎?唉,現在咱倆都一樣了,到了我舅家,你要是還小姐小姐地叫著,哪還像個逃難的?以後就把『小』字省了吧。」鮮兒說:「姐,你就這麼靠到天亮?好歹上炕睡會兒,要不道上挺不住的。」那文哭嘰嘰地說:「鮮兒,我實在聞不了被窩上的味兒,一聞就噁心,就想吐。」

來福不知從哪裡端來一盤燒雞,還提著一壺酒進來了,說:「大小姐,這下好了,我弄了只雞,還有一壺酒,你們吃點喝點。」那文眼珠子鋥亮,叫道:「鮮兒,起來,咱姐兒倆喝一壺。」鮮兒說:「姐,我吃飽了,你慢慢享用吧。」那文嗔道:「你這個人,敬你不知道是敬,要是擱在王府里,你能和我一個桌吃飯?一個炕上睡覺?過來,陪姐吃。」

那文伸著蓮花指,優雅地撕著雞肉送到嘴裡香甜地嚼著,喝一口酒說:「嗯,這雞的味道還成,有點溝幫子燒雞的意思,就是火候老了點。酒是什麼味兒呀,泔水一樣,你嘗嘗。」鮮兒喝一口酒說:「嗯,味兒是不太好。」那文說:「在府里,那喝的是什麼酒呀,透瓶兒香,都是自己家酒作坊釀的。吃的是什麼?哪一頓不是山珍海味?完了,那樣的日子一去不回頭嘍!這叫什麼?這就叫落魄的鳳凰不如雞,虎落平陽遭犬欺!」

鮮兒說:「好了,別提以前了,咱現在是秦瓊賣馬,講究不得了。」那文說:「鮮兒,你到我家有八個年頭了吧?想沒想起來咱倆是怎麼認識的?」鮮兒說:「怎麼想不起來?那時候我從山場子下來,掙的那點錢都叫人家搶了,沒處投靠,到處流浪。」那文說:「可不,那一天我和額娘串親戚回來,車上看見你作索得像個叫花子,拄著棍子一邊走一邊唱,唱的什麼來?」鮮兒說:「好像是月牙五更。」那文說:「對,就是月牙五更,是不是這麼唱的?我唱給你聽聽。」說著唱了起來:

一更里進綉蘭房,

櫻桃口呼喚梅香,

銀燈掌上,

燈影沉沉我把那個門關上……

鮮兒說:「都說女愁哭,男愁唱,我愁起來就想唱。」那文說:「那時候我家裡不缺丫頭,聽你唱迷了,我就央及額娘收你當丫頭,你直給我磕頭謝恩呢。」鮮兒說:「我那時候走投無路,幸虧你收了我,要不還不知道現在還在哪兒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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