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又是一場好雪,朱開山家的院落籠罩在飄飛的雪花中。這天是小年,文他娘早早做了飯,等著兩個孩子回家,先回來的是傳武,他背著下套用的行囊,手裡拎著一隻凍僵的死野兔,披著一身雪花走進屋。他將行囊和死野兔扔在一邊,隨後拍打著身上的積雪,走近鍋台,掀起鍋蓋拿出一個餅子一邊吹著氣一邊狼吞虎咽地吃著。

文他娘有些生氣地說:「還沒熟呢!」傳武頭也不抬地說:「我餓了!」文他娘說:「你這一天都跑哪兒野去了?不餓不知道回家是不是?」傳武不耐煩地說:「你別嘮叨了!我不是套野兔去了嗎?」

文他娘說:「傳武,你真是越來越不懂事了!你爹出去淘金到現在連個信也沒有,還不知道是死是活,你倒好,一天到晚不著家,遊手好閒的,就知道惹禍!你爹臨走前囑咐你跟夏先生學做生意,可你才學了幾天就跑回來了,就知道整天鑽山溝子……」傳武剛要犟嘴,卻見母親正用圍裙捂著臉有了哭聲……

傳武低聲說:「娘……」文他娘說:「你爹臨走時說最多三五個月就回來了,怎麼到現在連個信都沒有,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可怎麼辦哪!」傳武望著娘,良久,突然轉身拿起自己打獵下套用的行囊,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文他娘一愣,起身喊道:「你上哪去呀,大雪封山了!」

外頭鞭炮聲零星傳來,傳傑和玉書拎著點心,踏雪走進院內。傳傑推開屋門,喊著:「娘,娘,我回來了,玉書也來了。」卻沒人應答。

傳傑來到上屋,看到上屋的炕上,娘盤腿端坐,獃獃發愣。玉書想要說點什麼,傳傑連忙阻止,悄聲地問:「娘,今天過小年,你……」文他娘動也沒動,輕聲地說:「又是一個沒良心的!剛才跟你二哥多說了兩句,他悶頭就走了,看樣子是找你爹去了,也不知道現在在哪,什麼時候能回來……」

傳傑說:「二哥皮實,娘不用擔心他,他不給娘闖禍就不孬。」玉書盤腿坐在炕上,笑眯眯地打量著屋子,說:「大娘,你家收拾得挺利索。」文他娘笑了一聲,起身倒了一炕山貨說:「閨女會說話。吃吧,都是他二哥在山裡採的。」玉書說:「二哥真走了?」文他娘說:「這二馬蛋子,不管他,他呀,走到哪兒都能刨找點吃的,餓不著。」玉書說:「都怨我爸,他要是不辭了二哥,二哥也不至於跑了。」文他娘說:「別肚子疼了怨張別古,這事該怨我,我要不說那幾句氣話,他不會走。」

傳傑插話說:「娘,二哥那人你還不知道?上來二皮臉管呲管擼,上來小臉子,一口喝不著豆就尥蹶子,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文他娘說:「還有臉說他?你不也是一個味兒?一句話不對心思,小臉兒就勾勾起來,幾天不說話。可就有一樣好處,不會罵人。」傳傑說:「還有一樣,不會打人。」文他娘說:「你拉倒吧,平時你脾氣是綿。嗯,上來啞巴狠兒也夠嗆。」

文他娘說:「上次,你逮了一隻老耗子,給耗子屁眼塞上黃豆,又縫了放回去。耗子憋得難受,回到窩裡見誰咬誰,一憋氣兒家裡的耗子斷了根兒。」玉書聽著咯咯笑道:「傳傑呀傳傑,你的鬼心眼兒就是多。」

文他娘說:「玉書呀,傳傑不是俺誇,這孩子別看心眼兒多,仁義,會體貼人,將來要是成了家,拿著老婆孩兒不知會怎麼高貴呢,閨女要是睜開眼了,找這樣的爺們兒就是燒高香了,也不知哪個閨女有這眼光。」邊說著邊抓起一把山貨塞在玉書手裡。

玉書笑著說:「小屁孩兒,誰願意嫁給他,天天還得給他晾曬……」傳傑舉著燒火棍進屋,嚇唬玉書說:「玉書,你……」玉書誇張地抱著腦袋說:「大娘,你看他啊,要撒野!」文他娘哈哈笑著說:「閨女,不怕,他就會虛張聲勢,借個膽兒他也不敢動你一指頭。」傳傑有意轉換話題,指著窗外說:「雪下大了。」文他娘看著窗外飛揚的雪花,臉子陰下來了,說:「三個在外邊的,哪個叫人省心呀!」

山場子林區里,臨時搭建起一座山神廟。山場子馬上要舉行隆重的祭山神儀式。老獨臂親自擺上供果,又上了香。鞭炮聲響起。

老獨臂跪在木幫隊列的前面,扯著嗓子狼嚎般地吼唱道:

山神爺爺老把頭,

不用憂來不用愁。

俺們今天來拜你,

香火齊了你受用。

保佑木幫順噹噹,

木頭順著江水流。

拼著性命做木頭,

掙了錢就買頭牛。

老婆孩子有依靠,

再來供養老把頭……

鮮兒跪在地上,望著山神爺,一臉的凝重。紅頭巾跪在地上,卻滿臉虔誠。眾木幫隨著老獨臂叩了頭。老獨臂長吼了一聲說:「山神爺發話了!開套了!開鋸了!」空曠的山林中迴響著眾木幫的喊聲:「開套了!開鋸了!」

遠處一棵參天大樹下,兩個木幫夥計得了令,扯起大鋸飛快地拉鋸著大樹的底部。

老獨臂率眾木幫在一邊莊重地看著大樹將傾,兩個夥計又掄起開山斧,一左一右用力地砍著被鋸過的樹基。樹木發出「咔咔」的響聲。老獨臂與眾木幫一齊喊山道:「順山倒了!」大樹果真聽懂人言似的順山坡倒下。木幫歡呼雀躍,互相擁抱。

老獨臂笑吟吟地喊:「好啊,順山倒,好兆頭,今年不錯,都好好乾吧!」眾夥計在雪地里跳躍著分頭跑向山林,開始了一年的伐木工作。鮮兒初次看到這樣的場面,驚奇至極。對此已經司空見慣的紅頭巾對鮮兒說:「妹子,這幫野男人好玩吧?」

山場里冷,雪域凍土,寒氣逼人。

山場里更熱,眾人伐木,熱火朝天。

鮮兒不覺來到山場已有半月,簡單的日子讓她漸漸撫平了內心的傷痛。

這一天,她穿著一個大皮襖踩著積雪在林子里慢慢地走著,環視著林海雪原,忍不住唱了一嗓子:

哎咳咿呀咿呼咳……

走一山又一山,

山山不斷,

過一嶺又一嶺,

嶺嶺相連……

這嘹亮的一嗓子穿過林海,響遏行雲。正在伐木的木幫眾夥計紛紛停下手中的活,神情不一地聽著鮮兒的唱聲。唱興未盡,鮮兒低聲哼著曲調從山林中走出,忽然看到一幫爺們停了手裡活神態專一地打量她,她怔住了。

鮮兒有些害怕,轉身欲走,眾人卻上前圍住她,七嘴八舌地撩撥起來,一個說:「閨女,真俊呀,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另一個有些煽動性地對大家說:「開鋸那天我就看上她了!弟兄們,咱們以後有的忙活了!」眾木幫七嘴八舌地說:「問問她,賣不賣?」「這麼俊的閨女,摟著睡一宿死也夠本了。」

鮮兒嚇得不知所措,往後退著說:「你們要幹什麼!」「幹什麼?弟兄們,還等什麼?趁著老把頭不在,先摸一把呀!」好幾個人呼啦上來就要動手動腳。鮮兒驚呼道:「救命呀!」紅頭巾呼哧呼哧跑來,一頓亂棒打在木幫頭上。木幫嗷嗷怪叫,作鳥獸散。

紅頭巾拤著腰喊道:「都給我聽好了,這是我妹子,誰要是敢動她一指頭我就摘了他的茄子,和他玩命!」

她罵完了木幫,又回過頭訓斥鮮兒說:「你這個騷貨,怪不得男人看見你像蒼蠅見了血似的,你這麼鮮亮進山場子給誰看?放臊啊!浪丟丟的唱什麼曲兒呀?你是叫春的貓啊?這可是十冬臘月!」

鮮兒被罵得抬不起頭來,說:「紅姐,我唱慣了,一時不唱嗓子眼痒痒。」紅頭巾說:「嗓子眼痒痒?你還哪兒痒痒?早看了,也是個騷貨,早晚和我一樣,是個賣大炕的主兒!」鮮兒惱了,說:「誰是賣大炕的主兒?我不就是唱了一口嗎?唱唱的都是賣大炕的嗎?」

紅頭巾說:「你那是唱唱嗎?那是什麼動靜?麻不麻死了!不是叫春是什麼?」鮮兒說:「你才叫春!你賣大炕都賣大炕呀?還有臉說人!」紅頭巾一個高兒蹦起來說:「好啊,你敢罵我!」一個大背包把鮮兒扔進雪窩裡。鮮兒像只小母狼向紅頭巾撲來,說:「我和你拼了!」紅頭巾哈哈地笑著說:「行,還有點血性!」夾起鮮兒向馬架子跑去。

傳武背著打獵下套用的行囊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窩子里艱難地行進著。為了壯膽,他不斷地用木棒敲打樹榦,同時扯著嗓子亂吼道:「啊——,哦——」他自己也記不清離開家有多少日子了。從出了門就下雪,天地一片白茫茫,讓人連方向都難辨。他逢人就打聽淘金的五道溝,打聽朱開山的信兒,可誰也沒給過他一個準兒。眼見天冷似一天,雪快封了路。他揀了條山路走,想到林里找塊避風的地方。

遠處傳來木幫喊山的聲音:「順山倒嘍,迎山倒嘍,橫山倒嘍!」

傳武停下腳步,循著喊聲看去。只見千米外的山林里,一棵棵大樹倒下,一團團雪霧騰起。眾木幫一片喊聲:「橫山倒嘍,順山倒嘍,迎山倒嘍!」傳武側耳聽了一會兒,加快了步伐,卻聽「啪」的一聲,左腳一陣劇疼,他突然被一個狍子套套住了,他拼了命地掙扎著,可是套越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