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晨光中的朱家院里,傳武睡醒了,揉著惺忪的睡眼,摸了摸褥子,推醒傳傑:「三兒,是不是又尿炕了?」傳傑耍賴:「我可沒尿,是你尿的!」傳武說:「又要耍賴!看看你的褲頭,濕沒濕?」

傳傑笑了:「二哥,看也沒用,我沒穿褲頭,光著屁股呢。」傳武:「好啊,你小子,早就有準備,看我不告訴咱娘!」傳傑說:「告就告唄!我是怎麼落下的尿炕毛病?還不是因為你?你和玉書灌了我八大杯,老掌柜不知情又給我喝茶,沒憋死俺。還沒找你算賬呢!」傳武:「哎,你是怎麼回事?怎麼總是尿炕呢?就是憋不住?」

傳傑說:「唉,自從那回你和玉書作弄了我以後,晚上老做夢,夢見憋尿了,滿哪兒找茅房,可就是找不到,末了總是找到了,掏出小雀就尿,嘩……尿了一半就醒了,可就摟不住閘了,就索性尿個痛快,啊,真痛快!我這毛病就是你給坐下的,對不住了,只要你沒討媳婦,和我睡一個被窩就受著點吧。」傳武說:「行,我就受著,可將來你找媳婦怎麼辦?尿了炕就賴媳婦?」傳傑說:「這你就不用操沒味的心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傳武說:「好好好,不操心,起來,曬尿褥子吧。」

一家人在院里吃晚飯。文他娘高興地說:「俺三兒出息了,站櫃檯了。以後好好跟著夏掌柜的學本事,做個好買賣人,給你爹臉上增光。」傳武臉勾勾著:「有什麼呀,不就是站站櫃檯嗎?多綁人呀,以後就沒工夫玩嘍!」

文他娘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玩,玩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就你這樣的還能學出徒?猴年馬月吧!將來就是個拉彎彎鐵的料。」傳傑問:「娘,什麼是彎彎鐵?」文他娘說:「就是犁杖唄。你二哥就配種地。」

傳武說:「種地就種地,自由自在的也挺好,沒那麼多的麻煩事。哎,三兒,掌柜的知不知道你尿炕?你說你要是把人家的炕尿塌了怎麼辦?」傳傑說:「這你就不用擔心,我睡院里的倉房,單間。」

傳武嘿嘿笑道:「那也危險,你說你要是尿一宿,第二天掌柜的一開門,嘩的一聲發大潮了,把掌柜的沖一個跟頭,掌柜的好喊了:不好了,逃命吧,渤海又發大潮了,船老大,趕快扯篷呀,奔旅順口吧……」

文他娘捋了傳武一筷子:「你還有臉說,你弟弟尿炕的毛病還不是你給坐的?這筆賬我還沒給你算呢,我都給你攢著,等你爹回來算總賬,你爹不扒了你這張皮才怪呢。」傳武涎著臉:「扒唄,死豬不怕燙,我正嫌自己長得黑呢,扒了這張皮,露出細皮嫩肉更好。」

文他娘哭笑不得:「你說你這孩子,怎麼就成了滾刀肉了呢?三兒,不稀理他,咱到了夏掌柜的那兒別的都不用想,一門兒心思學生意,將來自己開個鋪子當掌柜的。」傳傑一笑說:「娘,我就是這麼想的。」

炎炎烈日下,鮮兒跟著戲班子邊走邊學,一起開始了流浪生涯。田邊地頭,河邊林中,鮮兒是個有心人,抽出空來就用心地學習著、演練著,尤其是苦練二人轉的三大絕活兒:手玉子、扇子和手絹功。

鮮兒本有唱戲的根基,又天生一副亮嗓子,王班主真是傾盡了所有去教她,大機器和大蜡花更是手把手教導、呵護著這個師妹。不覺中,鮮兒的唱功技巧已是嫻熟精進,非比尋常了。

晚霞映照下的原野土路。戲班子的馬車向著夕陽沉落的方向緩緩走去。一隻野兔從路邊掠過。大機器等人喊了一聲:「抓兔子!」向兔子跑的方向追去。鮮兒手執玉子,喊道:「別追了。」說著揚手,玉子飛去,擊在兔子的腦殼上,兔子立時斃命。

眾人誇讚道:「鮮兒,好俊的身手哇!」鮮兒謙虛道:「這算什麼,你們沒見過咱師父的玉子打飛鳥?」大機器說:「我們是見過,你見過?」鮮兒笑笑:「我聽說過。」

大蜡花提著兔子高興地跑回來,沖著王老永說:「師父,好大的一隻兔子,燉一燉給您補補身子吧。」王老永說:「大夥一起吃吧,打打牙祭。鮮兒,我看你的玩意兒可以了,以後有機會就登台吧。」鮮兒問:「師父,我行嗎?」

王老永說:「我看行了,你要是登了台可就給咱蹦蹦戲開了先河,頭一回有女角兒了。起個藝名吧。」恰巧天上雁陣經過,王老永靈機一動說:「我看就叫小秋雁吧。」

大夥鼓掌說:「師父這個名起得好,就叫小秋雁,響亮!」鮮兒望著遠去的雁陣,問王老永:「師傅,咱是接著往北走嗎?」王老永說:「對,咱已經來到關外!接著往北走。」

秋天的元寶鎮別有一番風致,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等、各種各樣的店鋪買賣使這個小鎮顯得喧囂繁華。春和盛店鋪內,傳傑穿戴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穩穩沉沉地站在櫃檯後撥算盤,還真像那麼回事,雖然腳下還踩著一隻木墩子。

夏元璋和常先生坐在店鋪內另一處的桌旁,悄聲地說著話。

常先生說:「掌柜的真有眼力,依我看,這孩子錯不了。」夏元璋點頭道:「小小的孩兒,還真有那麼股穩沉勁兒,難得啊。」常先生說:「是掌柜的調教有方。」夏元璋感慨道:「窮人家出身的孩子,知道珍惜機緣,不容易呀。」常先生說:「也不論這些,傳武也是窮人出身,比起來差多了。」夏元璋說:「哥兒倆不是一個林子的鳥,傳武的心思不在買賣上。」

玉書拿著本書,蹦跳著從門外進來,打量著站在櫃檯內的傳傑,樂了。她走近櫃檯,趴在櫃檯上,對傳傑說:「行啊,站櫃檯了。」傳傑小心飛快地瞥了一眼夏元璋的方向,對玉書悄聲地說:「掌柜的在那邊,你別礙我的事,走開!」玉書哈哈大笑:「裝什麼大尾巴狼,就你這熊樣,再戴上瓜皮帽就像個小傻財主。」傳傑認真而低聲地說:「我不當財主,要當就當你爹那樣的掌柜的。」玉書撇嘴道:「算了吧,哪有尿褲子的掌柜的?」

傳傑有點著急:「你……我就尿了那一回,都是你和傳武害的。」夏元璋和常先生饒有興趣地看著傳傑和玉書。門外傳來馬車聲和車老闆的吆喝聲。常先生說:「掌柜的,送山貨的來了,聽動靜是北山的『油葫蘆』,去看看?」

夏元璋皺著眉頭說:「又是他?不是說過嗎,這個人欠實誠,上回送的榛子不少有蟲眼,以後少和他打交道。」常先生說:「送上門的買賣不能不做,咱把好驗貨關就不怕他使熊趟兒。」

夏元璋沉思了一會兒,向櫃檯上招手道:「傳傑,柜上進貨了,你過去照應一下。」傳傑脆快地應道:「哎。」一溜小跑過來。夏元璋說:「傳傑,今天送貨的這個主兒不太地道,也不太好對付,得罪了也不妥,我和常先生不太好出面,你去應付一下。貨一定要驗好了,要是說得過去就收了,要是摻了假就回了,可有一條,別把人得罪了。」

傳傑有點犯難:「掌柜的,我行嗎?」常先生鼓勵道:「掌柜的要你上你就上,他給你坐鎮呢。」傳傑說:「那我就試試。掌柜的,我也有一條,讓我驗貨我就得說話,拍板,有了差池您多包涵。」夏元璋說:「行,你說了算。不過盡量別傷了和氣,和為貴,這是做生意的底線。」傳傑說:「這我知道。您倆就別露面了,交給我吧。」說罷整了整長衫,背著手走出貨棧。玉書目光有些異樣地看著傳傑。

傳武和店鋪的一個夥計正在卸車上的山貨,有皮子、蘑菇、木耳、榛子,皮子沒幾張,乾貨倒是不少,裝在麻袋裡。油葫蘆故意大聲不滿地對傳武和那個夥計說:「我說,你們掌柜的呢?咋還不出來?店大欺客還是咋的?」傳傑從店內走出,熱情而認真地說:「哎呀,由老闆,是您呀?一下子沒認出來,我還當是哪個府上的大人呢,穿戴得這麼齊整,哪還像個生意人?」

油葫蘆上下打量傳傑,說:「咦?你不是小學徒嗎?咋的穿上長衫了?站櫃了?你們掌柜的呢?」傳傑拱手說:「巧了,掌柜的和常先生進山了,託付我料理幾天柜上的事。」油葫蘆笑道:「好啊,有主事的就行。我送了點山貨,你看著點點數、過過秤收了吧。」

傳傑說:「由老闆,我這是頭一回主事,哪兒做得不周到多指教、多包涵。」油葫蘆說:「好說。那就過秤吧?」傳傑笑說:「由老闆性急了不是?老規矩不能丟了,我得先驗貨呀。」油葫蘆說:「嗯,說得也對。先看看這些皮子,這可都是些好皮子,好些老客到我那兒出高價收,我都沒出手,我說了,我跟春和盛是老主顧,給他們留著,還惹得人家不高興呢。」

傳傑說:「由老闆夠朋友,回頭我對掌柜的說說。」他仔細驗著皮子,贊道,「哎呀,皮子不錯,正經的不錯。」油葫蘆說:「那是,我一句假話沒有,就按老價錢收了?」傳傑說:「別!眼下皮子漲價了,咱的收價也得漲漲,不能讓您吃虧呀。」油葫蘆問:「你說了算?」

傳傑說:「您放心,掌柜的臨走給我授權了。再說了,這是我站櫃的第一宗大買賣,我能不照看嗎?好,收貨。」夥計們搬貨。油葫蘆說:「行,你這站櫃的辦事脆快。那這些乾貨過秤吧?」傳傑笑道:「您看您,又性急了不是?先驗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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