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蓬頭垢面、衣衫破舊的傳文背著自己簡單的行李,拄著棍子,踉踉蹌蹌地走著,他十分消瘦,發如茅草。他看見一個老人趕著兩隻羊走過來,上前作了個揖說:「老人家,問個話。」老人說:「我的天哪,你這是從哪拱出來的,怎麼糟蹋成這樣?」傳文說:「俺從山東過來的,到這找俺妹子。」

傳文從懷裡掏出張大戶給他的那個信封,遞上去說:「老人家,這是張鎖鎮吧,這個人是在這兒住吧?」老人看了看信封,點點頭說:「是啊,走到前面那棵大柳樹下,從東往西數第三家就是,你是她什麼人?」傳文興奮地說:「親戚,親戚,俺妹子,就在這裡,謝謝了!」傳文揣好信封,拄著棍子,踉踉蹌蹌地朝大柳樹奔去。

這是一處孤零零的茅草房,因為年久失修,顯得有些破敗。傳文平整一下自己激動的情緒,輕輕地敲著門,卻始終無人應。傳文加大了力氣。門開了,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拉開門,見傳文如此模樣,嚇了一跳,慌忙關上門,頂上門閂。

傳文急道:「我說,你別害怕,俺來找俺妹子,俺妹子住在你家,你是叫張英蓮吧?」裡面女人問:「你是誰?」傳文說:「是這麼回事,我妹子叫鮮兒,她嫁給張大戶的兒子糧了,前些天她跟著她婆婆和糧到這兒看奶奶來了,我是她哥,來看看她,開門呀,咱是親戚。」女人說:「沒有這麼個人哪,你找錯門了。」傳文說:「這怎麼可能哪?」

傳文說著把信封從門縫裡遞進去,說:「這信封上寫的是你家吧?」女人沉默了良久,打開門。傳文說:「沒錯吧?俺妹子呢?」女人說:「大哥,我是叫英蓮,你說的張大戶是我哥哥。可自從他發家以後,再也沒管過我和我媽,要不然我媽也不能死得那麼早。就為這我和他早就不來往了!你妹子根本沒來過,你讓他給耍了!」傳文一下子愣在那裡。

天氣已經轉暖,朱開山與同住一屋的金夫們正在木屋前吃晚飯。大夥或蹲或坐,邊吃邊議論。牛得金說:「那馬死得可真慘哪,都快打成了篩子了!多虧上面沒騎著人哪!」老煙兒說:「人家是先用馬來試試風聲!高人哪!」小金粒說:「這人是誰呀?」大金粒說:「唉,管他是誰哪!反正這裡是天羅地網,進來了就別想出去了,認命吧……」

朱開山靠牆蹲著,默默地吃著飯,心有所思。不留神大黑丫頭進了屋,劈頭問:「老朱大哥,想啥呢?」朱開山微微一頓,說:「你咋來了?」大黑丫頭說:「我來給柜上送點酒。」

大金粒對大黑丫頭說:「老闆娘,那匹馬的事你聽說過沒有?」大黑丫頭回答說:「咋沒聽說呢,除了你們剛才說的,我還聽說那匹馬不是倒了嗎?可打了個滾又起來了!」老煙兒好奇地問:「又起來了,沒死?」

大黑丫頭說:「起來以後,身上又挨了一百來發子彈,能不死嗎?可惜呀,那是匹好馬,有種!」朱開山面色平靜地聽著。老煙兒又問:「頭排槍是官兵的,那第二排槍是哪來的?」大黑丫頭說:「哪來的?還能哪來的,土匪的!」眾人一愣。大黑丫頭說:「我早就跟你們說過,這金溝可是天羅地網,誰也別再拿命往外掙了,那就是掙命!」

朱開山正色道:「你說得太對了!」金把頭走來,說:「嗬,這兒挺熱鬧。老煙兒,咋樣了?沒傷到筋骨吧?」老煙兒說:「沒事了,叫把頭掛在心上了。」

金把頭說:「別往心裡去,大櫃也是為咱好,咱不好好乾活怎麼掙錢?以後幹活長點眼色,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不打饞不打懶,專打不長眼。大金粒,我這兒有你一封信。」大金粒說:「我的信?趕快給我!」金把頭說:「拿去。是相好的來的信吧?好好看,做個好夢。」

大金粒看著信,臉色漸漸地晦暗下來。小金粒湊過來,小聲地說:「哥,是她來的信吧?」大金粒點點頭。小金粒說:「又是要錢?」大金粒嘆口氣說:「唉,事情挺麻煩,對你說了也不懂。這可咋整呢?」

天暖和了,酒館裡也熱熱鬧鬧。朱開山推門而入,用眼神巡視酒館一圈,找了個小角落坐下。老果子伺候上酒菜,朱開山自飲自酌著,大黑丫頭扭著腰身過來了,說:「老朱大哥,自己個兒喝悶酒呀?姊妹陪你兩盅?」

朱開山笑道:「你這個老闆,對我一個窮淘金的熱情有點過火吧?我可沒有多少錢。」大黑丫頭說:「你當我光認得錢?我這雙眼睛認人,你不管什麼來歷的人,打我眼前一晃,我就知道個八九不離十,可就是對你,直到今天還沒個譜。你以前到底是幹什麼的?」朱開山說:「你真的想知道?」大黑丫頭說:「哪個女人對你這樣的爺們兒不好奇?說說。」朱開山小聲地說:「實話對你說了吧,我是從山東逃到元寶鎮的。」大黑丫頭笑了,說:「我說嘛,殺人了?」朱開山說:「你聽我說,在老家,我自小學過拳腳,也有點力氣,給一個大財主看家護院。」

大黑丫頭說:「你看,我的眼力還行吧?說你不是等閑之輩,果不然。」朱開山說:「誰知道財主的閨女看好我了,死活要跟我相好,嘿嘿,我也看中閨女了。」大黑丫頭說:「不用說,閨女挺俊的。」朱開山說:「那就不用說了,柳葉眉,杏核眼,小腰就那麼一小抱,一雙小腳勾魂呢。我們倆偷偷地來往了一段,到底叫財主知道了……」大黑丫頭笑著說:「肯定是把人家閨女睡了,沒把肚子整大?」朱開山也笑道:「那還用說?你就是鐵石人也熬不過她那一關,熬不過!」大黑丫頭說:「後來呢?」朱開山說:「後來我就帶著閨女偷偷跑了,一頭扎到關外。」

大黑丫頭嘎嘎笑著說:「我說呢,想不到你老哥還挺風流的。也別說,你呀,就是有女人緣。要是我還年輕,死活也不會放過你,倒貼也干!」朱開山說:「大黑丫頭,這些事我誰都沒告訴,你得給我嘴緊著點。」大黑丫頭說:「沒事,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這個人別看成天嘻嘻哈哈的,口風緊著呢!來,喝一個!」朱開山放下酒碗,有些壞笑地說道:「我這點破事都倒給你了,你呢?」大黑丫頭故作不解道:「我,咋了?」朱開山笑眯眯地說:「別揣著明白裝糊塗,說說你那一腿的事。」大黑丫頭也笑道:「我那一腿往哪兒插,你還沒數?」朱開山連忙制止說:「打住!剛才的話就算我沒說。我算服了你了!」

轉眼間進場就迎來了酷熱的夏天。都說關東天寒,這大熱天的太陽發起威倒也不含糊,火熱的太陽掛在頭頂上面,像要把這天也燒著了。上百個金夫們光著膀子,陽光傾瀉在一個個黝黑的脊樑上,泛著黃燦燦的光。朱開山在用金簸箕搖金。眾金夫散在河套各處,揮汗如雨地忙活著。牛得金擦著汗,唉聲嘆氣地說著:「這沒死沒活地幹了這麼多天,怎麼還沒見著金子呢?」

大金粒說:「唉,金脈都讓賀老四帶走了!要是賀老四在就好了!」邊說邊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朱開山。背著身正在淘金的朱開山好像身後長了眼睛一樣,停下手裡的活轉身盯著大金粒。大金粒被朱開山盯得心裡有些發虛:「老朱大哥,我……」朱開山淡淡一笑說:「少說廢話,幹活!」

金把頭手持木棒,陪著金大拿在河邊巡視著金夫們。金大拿說:「真他媽邪了,這金子都長了腿了?」金把頭說:「哼,就算金子長了腿,還能跑得比那匹馬快嗎?」金大拿說:「那怎麼到現在連點金子味都沒聞著呢?唉,要是賀老四還在就好了,真不該那麼早就把他殺了!」金把頭說:「對了,他那個合夥的也該露面了吧?咱們可釣了他有日子了!他會不會被嚇住了,不敢吃這碗飯了?」金大拿說:「不會。我看他快露頭了。吃這碗飯的聞著金子味還能不出來?咱的眼線已經聽到他的腳步聲了……」

兩人漸行漸遠,朱開山始終面色如一,似乎專心於手中的活,他捧著金簸箕搖著搖著,突然變了臉色,他望著沙石半天沒喘過氣來。老煙兒、牛得金、大金粒等人不解地看著他,隨後慢慢地圍近過來,大家順著朱開山的視線看去,不禁都有些發獃——沙石里分明有十幾粒綠豆般大小的金粒子!朱開山把手伸進水裡,他捧起一把沙石,水從他的指縫間緩緩地淌下去,幾個金粒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朱開山拿起一個金粒用牙咬了咬,他的神色激動起來,向幾個夥伴點點頭,幾個人激動地看著朱開山。朱開山警覺地四下瞅了瞅,隨即更加激動地在沙石里淘了起來。大金粒、老煙兒、牛得金等人也瘋了一樣撲了上去,河道里濺起一朵朵水花,一個個金簸箕在晃動著,閃射出道道金光,直射人的眼睛。

夜深了,朱開山他們的屋子裡卻無人入睡,幾個人擠成一團。老煙兒壓低了聲音說:「老朱,你說話呀,咱應該怎麼辦?」良久,朱開山開口了說:「這是百年不遇的事,我也沒了主意。要不咱們交櫃?」老煙兒說:「不行!淘金人幾輩子才能遇到這麼多的金疙瘩,不能白白撒手!」

朱開山環顧四周問:「你們都是這麼想的?」大夥說:「老煙兒說得對,到手的金子不能白撒手,這也是咱們的血汗!」

朱開山說:「要是這麼說,那從今天開始,咱們的命就和這些金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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