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北京城最好吃的糖炒栗子

他們是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可是,你會記得。

秋天是劃屬給超大毛衣和糖炒栗子的季節,一陣風從脖頸處掠過去,縮了縮脖子,聞到巷子深處熱騰騰的糖炒栗子的香氣。

我常開玩笑說,我的最大職業規劃是夏天去蹬三輪車,找個樹蔭處躺在車上看書睡覺,秋天開始轉行賣糖炒栗子和烤紅薯,哦,外加茶葉蛋也可以。

說到茶葉蛋,我還真做過兩次,就是前段時間台灣專家言稱大陸民眾吃不起茶葉蛋的時候,我一時興起湊熱鬧試了下手藝。

在網上百度了下做法。朋友跟我說做茶葉蛋用不著好茶葉,用好茶葉是浪費,但我不信邪,我堅信一分錢一分貨,於是用了還不錯的紅茶。果然,味道出來後,還是大有不同。有茶葉本身的清麗淡香,清減了醬油的味道,小鍋煮五六個,入味均勻,整體口感少了重油鹽的濁沉。當時還想,這樣一個茶葉蛋,要賣多少錢合適?

說到糖炒栗子,全北京城最好吃的,怕是原來我家衚衕口路邊上那家。

糖炒栗子,手法很重要,火候,下多少糖,放多少砂,什麼時候下糖,什麼時候放砂,炒到多熱,栗子呈色,開口大小,翻炒手法……如此種種,多有講究。

大家在街面上看到的糖炒栗子多是開口的,色澤飽滿,渾圓個兒大,上相得很。但我家巷口那家,是閉口小栗,要比平常我們買到的栗子小得多。

軟硬適度,沒有糖炒得那麼干,反而有些糯,沙甜得很。說起來好像沒有太多可形容,但栗子的軟硬其實就是大關鍵。我們平常買到的栗子即便甜,也多偏硬偏干。偏這家小栗,有糯的感覺。

在這個地方,一住便是幾年,所以秋冬便早早想著這家的栗子。

老闆常跟自己的婆娘鬥嘴,老闆娘嫌老闆慢,老闆便一甩頭說:「你來?!」

住附近的街坊也早熟悉,偶有愛多說幾句的,便贊老闆這生意得多好,老闆便滿臉堆笑地說:「別別,我可不是老闆。」

這栗子到底有多好?還是要比較一下才具象。

北京隨處可見連鎖的賣栗子的店鋪,不乏一些聞名的老店。某日公司姑娘買了滿滿一紙袋老牌栗子,待吃了我帶去的栗子後,那滿滿一紙袋老牌便再無人問津,直到在辦公室放了幾日,最後被扔進垃圾桶。

那幾年,我便總是帶著栗子出行。去朋友家,去公司,去見熟人,去表妹學校,都背一兩包熱氣騰騰的栗子。每次我跟表妹說我去學校看她,她都點名要我帶栗子過去,而她的學校門口就是一家賣糖炒栗子的大店鋪。

再後來,有的朋友出了國。

表妹畢了業,留了學。

我也換了公司,但仍住在原來那個地方,只是,糖炒栗子沒了。某一年冬天換了麻辣燙,再一年春天時熱熱鬧鬧換了賣烤鴨。每天都有好多人排隊,我們也買了一次,但也僅此一次,所以後來我們懷疑那些整天排長隊的大爺大媽是不是雇來的托兒。眼下,又換成了賣栗子糕,嗯,一字之差,卻再沒有那麼甜,那麼好的栗子。

雖然之後不得不買別家的栗子來吃,但我仍心心念念樓下那家的炒栗子。

才細想起來老闆都是戴了數層手套,用手親自翻炒,幾乎沒見過他用鏟子。

才想起來,他家的栗子本身就該是與別家品種不同,而不僅僅是翻炒過程。

在這座城市裡,每個角落,每條街巷,每個社區,幾乎都有這樣的人。他們都是外鄉來的小人物、小角色,他們在一個角落裡租了小小檔口,甚至只是一輛小推車。他們沒有任何特別,甚至你認識他們很多年,打過交道很多年,卻從不知他姓名,不知他從何而來,一別之後又去了哪裡。

他們是面目模糊的陌生人。

可是,你會記得。因為,你知道,他總歸是不同的。

他炒的栗子比別家好吃,他做的灌餅比別家好吃,他壓的鐵板燒比別家好吃,他炸的油餅比別家好吃……總之,你知道,這樣的人你終歸是記得的,哪怕記不住面孔,你也記住了他的手藝。

當之後吃過的再不能與之媲美時,你方明白,他們不單單是有手藝,他們還有心思。

那些暖暖的心思,把東西做好吃的心思,讓顧客都喜歡的心思,把小生意做紅火的心思,賺更多的錢寄回老家給父小的心思。

哪怕是一個小小檔口,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糖炒栗子。

又一個秋天,樓下的茶社變成了水果鋪。天氣轉涼時,開始賣糖炒栗子,沒想到跟之前那家的栗子味道差不多,同是正宗懷柔小油栗,火候也正好。算是這秋天裡的一件暖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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