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執偏——芝麻與西瓜 覺悟1 釣魚和享受釣魚是不同的

釣魚的人,心在等魚,心只是在等待,在等那個魚咬鉤的時刻到來。心是活在下一刻的,是活在等待之中的,而不是活在此時此刻。所以,凡是在期待之中的人,都難免急躁些、煩亂些、痛苦些。

釣魚的人只重結果,而不重過程。而享受釣魚的人卻恰恰相反,只重過程,不重結果。享受的人,它的對象不是魚,心不在魚,不在魚的大小、魚的來去、魚的種類,而是在享受生命的那份真實,那份實在。享受的人,就活在此時此刻,就活在這份起初真實的剎那之中,而不是活在過去,活在對未來的期許之中。他沒有等待,沒有左顧右盼,沒有分心去關注別人的眼色,他不需等待,他就是現在。

享受就會快樂,等待就是痛苦。

享受就是享受現在,享受現在就是重視生活中的分分秒秒,享受現在實質上就是享受人生的全部過程,中間沒有放過生命的一分一秒,每一刻都活在真實之中。而等待則只重視那個結果的到來,中間的過程,中間漫長的過程他都只是在作準備,在為結果作準備,他只是焦躁地在等待那個結果。他對現在沒有絲毫興趣,沒有絲毫情感,他討厭過程太慢,當然,更不要說他會對現在有絲毫感動,絲毫愛心。他只愛結果。結果沒有了愛,便沒有了欣賞。他的愛和欣賞都是留給那等待中的結果的。他熱情、友善的面孔都是留給結果的,結果若不出現,你是休想見到他的笑臉的。

人生本是由一系列的目標組合而成。有的人一生目標少得幾乎只有一個。那麼,這就給那些只等待結果,只享受結果的人帶來了難度,在幾十年的風雨歷程中,他只是在等待最終的結果到來,而那個結果卻並不那麼容易達成,於是,他們只得等,繼續等。人生苦短,很快便等到白了少年頭。到那時,才幡然醒悟,原來等待是在空耗生命,等待是在浪費生命。

不僅要懂得享受,而且還要善於隨時隨地地享受。人生百年,多不隨願;種種期冀,多成惘然。於是便苦了等待中的人,苦了切盼享受結果到來的人。活著只是為了享受結果,而結果有時卻是苦不堪言。即便是有好結果,也是在漫漫長夜中熬過後才等到的。當我們再去品味那遲來的結果時,才發現我們早已沒有了那份當時的心情。

是的,常人的人生,快樂的日子太少了,幸福的日子太少了。要想改變這一切,只有兩種方式:一是改進到達目標的智力;二是變享受結果為享受過程。前者,對我們今天智力開發程度一般的人來說,離平穩地推進目標還相差太遠,我們在很大程度上還處於無知階段,對生命中的諸多變數根本無法悉數把握。後者,則是我們任何人都做得到的,只是你想做還是不想做的問題。人為何總感到苦多樂少,主要是不懂得對生命過程的體驗和享受。

要想提高生命的質量,我們就得提高享受的質量和頻率。美好的結果,我們不一定抓得住,正如魚不一定會咬鉤,咬了鉤也不一定保證能提出水面,提出水面也不一定能捉到簍子里一樣。天地間的變數的確太多,惟一能抓得牢的就只有過程。我們應充分享受每一次行動,把握每一個細節。若我們只重結果,我們就會把結果看得太高,於是,結果便是一切,結果就成了生命質量的判別式,於是我們便成了結果的僕人。我們便會不顧一切,不惜採取一切可能的措施,甚至動用一切虛偽的、殘酷的手段;如此一來,我們縱然抓住了結果,但我們卻會失去更多的東西。環境很快會對我們進行反擊,我們的喜悅很快便會蕩然無存。所以說,只重結果,只追求結果是可怕的。一個只重結果的方法多半是「狗咬狗一嘴毛」的蹩腳方法。

旨在釣魚持的是一種分裂的心思,因為旨在釣魚的意念一閃;就把你推向了對立面,推向了隔離,在你與環境,你與外界之間便立起了一堵牆。你一個人站在牆的這邊,當然,如此一來,問題就出現了,生命是一種能量的流動,由於你的隔離,你便被排除在整體之外,排除在流暢之外了。你一旦失去了能量,自然就成了枯萎的小草。

真情片斷:

黃山。我。

秋天。我外出去散步。

我一個人是很少這樣享受人生的。

我還沒有達到這種境界。

我是被另一個人從房子里推出來的。

什麼人能推動我?

女人。

我的朋友羅小姐。

她天真、活潑、純情。她身體發育比春天催得還快。她就是我的春天。

我沉湎於書海之中,雖然在這三年中規定自己每天翻一本新書,雖然此刻有那麼點兒頭痛,但只要聽見她哼著楊鈺瑩的《天上情歌》,誰還會有心思頭痛呢。

我們散步的地方人多嘈雜,我不太喜歡這種場合。

愛情也不太喜歡這種場合。

她說:我們到山上采千山紅,要得啵?

我微笑點頭。

她又補充說:我知道山那邊很多。

我們很快便到了山之南側。

此處杳無人跡。

山靜。花靜。樹靜。

動的只是流雲和蝴蝶。

山下有一個湖。

湖邊有一大片青香草地。

草地上有一棵濃蔭如傘的迎客松。

樹陰下坐著一個人。

釣魚的人。

他靜靜地坐在那裡。

頭,一動不動。手,一動不動。整個人,一動不動。

人與自然彷彿渾然一體。

那份專註,那份定力,令我很是佩服。

在這個狂躁、漂浮的時代,在這個追逐速度的時代,一個人要靜下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女友正在專註地采著水靈靈的千山紅。

我獨自向釣魚的老者走去。

幾經曲折,我來到了老者近邊。

原來是一個滿身佛性的老者。

灰白色的衣袍,一塵不染。

老人除了銀須隨風飄之外,他的身、口、目光並無動的跡象。

彷彿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人臨近。

我知道釣魚的人都討厭聲音。

我只有靜靜地立著、觀望著。

我看了看湖面上的浮子,老半天都沒動一下。

我又從側面瞧了瞧這位老人。

他目光明朗,盯著水面上的浮子。

浮子一動未動。

老人臉上居然還顯示著淡淡的笑意。

沒有一條魚上鉤,他居然還有好心情。

真是奇怪!

我故意輕咳了一下。他依然未動。

彷彿他不是在釣魚,而是在入靜打坐。

他只是望著那浮子。

我想,此刻除了浮子,在這個世界上或許不能再有任何東西吸引他了。那小小的浮子彷彿掌握了他的命運,他必須去關注它。否則,便會錯過他的命運,錯失他的人生。他彷彿就是那浮子。他的肉體只是一個幻影。

浮雲、青草地、魚塘、微風、一棵巨松、一個釣者,這是一幅完美的天然風景。

良久,浮子終於動了一下。

我立即喊他拉鉤。

他藹笑著將魚鉤拉出水面。

魚沒上鉤,我喊得太早,心有歉意。

老者毫不在乎,一點也沒有責怪的我的意思。

他只是側目望了我一眼。

頓然,我在這位佛光充盈的老者眼中,彷彿看到了生命的平靜與寬廣。

目光如水,但比水更澄明碧透。

目光如海,但比海更寬廣無極。

彷彿他眼內的世界,要比眼外的世界深邃得多,幽遠得多。

我駭然。我驚疑。我好奇。

我突然出語道:您一定是隱居的木葉禪師了。

木葉是他成道的代號,他原來的名字叫萬明。

他銀須飄拂,笑而不答。

我問:大師為何有閑獨釣?

大師道:是在釣魚嗎?

我詫然探問道:難道不是么?

大師平靜地回答:不是。

我更詫異:那大師在幹什麼?

大師道:我是在享受釣魚。

我回應道:不都是在釣魚么?

大師道:不然,不然,釣魚和享受釣魚是不相同的。

一個不懂享受的人,是不可能真正懂得生活的。一個不懂享受的人,最好莫到這世上來,免得瞎受苦。

如果我們一味地講責任、講付出、講道德、講義務,天天將這些冠冕堂皇的言詞掛在嘴上,從人的本性來說,這是假話,這是虛偽的。如果真有那麼一個人總是這樣說,那麼他不是神經病,就是用心險惡。

我想吃一頓好飯,我才會為之奮鬥;我想穿一身名牌,我才會為之努力;我想擁有名譽、地位、財富,我才會為之不懈。

唱者以歌唱享受生命,舞者以舞蹈享受生命,寫者以筆來享受生命,英雄以豪邁來享受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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