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五十一年九月七日·清雁門省大同府·巡撫行轅。
自從三日前夏軍攻取了廣靈,雁門的形式陡然對清廷不利起來,從夏軍攻入山西開始就宣布宵禁的大同府城更是十二個時辰戒嚴起來,作為重中之重的巡撫衙門更是被全副武裝的清軍保衛起來,估計除了飛鳥以外什麼東西都不能出入。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大同是守不住的,原因很簡單,巡撫覺羅薩林手中沒有兵也沒有招兵的錢糧,又如何抵禦得了氣勢如虹的夏軍。
當然雁門省內也不是一點兵都沒有,大同有八百綠營和二百旗兵以及覺羅薩林臨時拼湊的二千鄉勇;雁門關一線也有二千綠營和三千鄉勇;至於各府各州各縣,多多少少有一、兩百的塘汛駐軍;總數加起來或許有個萬把人。但塘汛也好、鄉勇也罷,不是久不訓練就是根本沒有操訓過,連舊制綠營都比不過,更不要指望他們能擋住夏軍了。
覺羅薩林當然知道大勢已去,然而想逃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沒錢沒糧光桿帶著幾百旗兵上路保不齊就人家一口吞了———別看蒙古人之前還聽清廷的調遣,但如今牆倒眾人推,蒙古人完全有可能拿覺羅薩林的人頭當禮物來取媚華夏。
走還走不成,留下來看著那些民人武官不善的眼神薩林又覺得害怕,乾脆也不理事了,關上巡撫衙門,只和幾個從外府逃回來的滿蒙八旗的官員整日里喝著苦酒,有一天沒一天的混日子。還好,他的頹廢還沒有傳到巡撫衙門以外,否則大同城一早就亂了。
「站住,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直闖巡撫行轅。」隨著一聲怒吼,幾名綠旗兵帶著倍數的鄉勇抽刀橫在胤禵一行面前。「好大的個,也不看看你的打扮,這地方是你來的嗎?快滾,否則當你是海逆的探哨一刀砍了。」
一口難懂的晉北方言讓胤禵和他的包衣不知所謂,幾個包衣甚至準備上前理論,卻被隱約猜出原因的胤禵喝止,隨即胤禵從懷裡掏出一枚朝珠塞到領頭的外委千總手裡:「麻煩通稟巡撫大人一聲,有京中的故人來訪,讓他派人接我們進去。事成,另有重謝!」
雖然不識貨,但看著手中那顆晶瑩剔透的珠子,外委千總也知道是好東西,當下換了臉色,捲起舌頭用官話說道:「原來是北京城來的老爺,好說,好說,只是您老還有什麼憑證,否則小的就算把話遞進去,巡撫大人也未必會見您。」
胤禵意外的看了這名外委一眼,點點頭,伸手在身上掏了一陣,卻沒有拿出什麼來。原來他逃得匆忙一身行頭都丟在路上,可供證明身份的東西也在之後的逃亡中丟得差不多了,僅有兩三顆御賜的朝珠因為能換錢還保留在身上。
胤禵好不尷尬,但外委千總說得對,憑證要有,否則薩林知道他是誰啊,又如何會請他進去,於是他仔細的想了想,沖著堆笑的綠營武官說道:「你待會就跟裡頭說,巡撫大人在得官的那一天,在東華門外差一點摔了一跤,那個扶住他的人,現在外面求見。」
東華門在哪裡,小小的外委千總當然不知道,但聽說當時親手攙扶過巡撫一把,便知道人家的確是有根腳的,再看看幾人雖然風塵僕僕,但身手一看就頗為矯健,又一個個虎背熊腰的,小武官自以為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哎呀呀,原來是幾位御前侍衛大人,對不住,對不住了。」話雖如此,但小武官卻沒把朝珠奉還的樣子。「您幾位可是從京里來傳旨的,如此北京城的情況怎樣了,聽說海逆已經進了北京,皇上他老人家還好吧。」
胤禵無奈的掃了身邊的包衣一眼,包衣會意的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知道爺們是誰了,還在這裡呱噪,還不速速去通稟,誤了大事,你可擔當得起。」
小武官這才彷彿明白過來一般,轉身向巡撫衙門的大門口飛跑過去,看他的樣子也知道等一下會添油加醋的把幾人來歷往高了說。
果然片刻之後,巡撫衙門的中門大開,一身酒氣的薩林跌跌撞撞的走了出來,口中還在念叨:「傳旨的侍衛在哪裡,皇上的遺詔在哪裡!」
幾個綠營兵把胤禵一行帶了過去時,薩林還在茫然的四下找著人,等好不容易把目光落到胤禵身上了,他一愣:「你,你不是,怎麼會是你帶皇上的遺詔來的。」
胤禵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快步走到薩林面前掄起手就是一巴掌:「這下醒了沒有,你就是這麼報答皇阿瑪對你的重用嗎?」
幾名跟著薩林跑出來的滿蒙文武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這一幕,根本來不及阻止,幾個幾個懵懵懂懂的還準備命令戈什哈把胤禵抓起來,但隨即反應過來,嚇得腿一軟,跪倒在地:「奴才,奴才恭迎……阿哥!」
他們叫不出胤禵是幾阿哥,但身為宗室的薩林卻見過胤禵多次,因此被打了臉也只好忍著,但他很快響起了什麼,一把抓住胤禵的手,急切的問道:「十四阿哥,你怎麼會在這裡,八阿哥呢?你們的大軍呢?」
胤禵恨不得再給他一個巴掌,但手被薩林抓住了,因此只好沖著他使了個眼色,好在薩林此時已經清醒過來,隨即會意的向巡撫行轅大門口的一眾文武、戈什哈及綠營官兵命令道:「這件事不準說出去,否則嚴懲不貸……」
就在胤禵被薩林迎進巡撫衙門的同時,大同街面上有名的酒樓一壺春中卻開著席面。說起來,吃飯的人其實不多,但卻包了場子,以至於昔日人聲鼎沸的一壺春中如今冷冷清清的,頗有幾分蕭瑟頹敗的感覺。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只是請的人和吃的人都沒有心思,因此檯面上幾乎一筷子都沒有動過,就這麼原封不動的擱在那裡。
看到場面有些尷尬,請客的那位笑了起來:「胡大人、牛大人、曹大人,溫大人、李大人,這可不是什麼鴻門宴,幾位不必如此,只是闔城的士紳請我拜託幾位大人兩件事而已,說到底對幾位大人可是有著大大的好處。」
「好處?唐先生,我這個耐心不好,你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別故弄玄虛了。」
請客的唐先生沖著說話的綠營守備點點頭:「胡大人爽快,那我就直說了,本城士紳願合力出資一萬五千兩犒賞城內將士,只是希望幾位大人約束部下,不要在這當口鬧出什麼亂子來,免得毀了大同的市面。」
「只是約束下面兄弟們不要亂來嗎?」唐先生口中的曹大人有些不信的看了對方一眼。「一道命令就值一萬五千兩,唐先生,你們好大的手筆啊。」
「當然不是一道命令一句話的事情。」唐先生嘴角沖著巡撫衙門的位置撇了撇。「萬一那邊最後瘋癲起來,要毀了全城,希望幾位能屆時按兵不動。」
胡守備大笑了起來,笑罷殺氣騰騰的言到:「原來闔城士紳都已經準備附逆了,好膽色,大清還沒亡呢,你們就一個個投機了……」
「大清雖然眼下沒亡但也沒幾天盼頭了。」唐先生不客氣的打斷了胡大人的話。「夏軍得了廣靈的消息全城都已經知道了,幾位以為夏軍會就此止步嗎?當然,當然是不可能的,一旦夏軍到了大同城下,巡撫衙門裡的那位將何去何從?幾位又將何去何從,總不見得拋妻別子跟著滿人退到大漠里去吧。」
「我們的確不可能跟滿人一起退到大漠里去。」曹姓的千總淡淡的說道。「但我們可以先大掠了全城,然後再向夏軍請降……」
「曹大人,你這是一廂情願。」唐先生再度打斷道。「北伐成功,接下來華夏就要安民樂土,這個時候武成皇帝容得你們禍害了他的子民,我敢說,你們要是做了,那就是禍延子孫,誰都逃不掉的,還不如拿著這一萬五千兩,心裡踏實。」
那邊一直坐在不說話的牛守備問道:「為什麼找我們,上面不是還有副將、參將。」
唐先生飛快的回應道:「那幾位不是滿人就是漢軍旗,正是華夏朝廷清算的目標,既然沒有生路,牛大人,你以為他們會跟幾位同心同德?」
溫姓的綠營都司也開口道:「唐先生,你們的算盤倒是打得很好,怕是現在已經派人去敢夏軍接洽了吧,開城的是我們,功勞卻是你們的,這一萬五千兩太便宜了吧?」
「不少了。」唐先生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就算功勞歸了你們,幾位以為還能在夏軍里謀個差使嗎?不可能,那就對了,既然不可能,這功勞又有什麼用。」
「話不能這麼說。」溫都司伸手數落道。「高老爺家裡有兩位進士、陳老爺家裡有一位舉人、毛老爺得過雲騎尉的世職,其他的我也不多說了,這些都是鐵定的漢奸,只花一萬五千兩就想脫罪,實在太便宜了。」
唐先生沉默了一會,抬頭看向溫都司:「溫大人,能不能脫罪那是華夏朝廷說了算,幾位老爺也做好了傾家蕩產的準備,只是想保住闔家性命而已,你收得多了,就意味著華夏朝廷得了少了,你就不怕,華夏朝廷秋後算賬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只有李姓的千總慢慢開口道:「那唐先生,你能保證請降的那幾位不向夏軍提及此事嗎?」
「那是自然,難道幾位大人不是在我的勸說下幡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