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起起伏伏的大象背上俯瞰面前的阿瑜陀耶城(註:華人俗稱大城府),司馬伯華的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笑容,然而在陪伴他的傣人官吏眼裡,卻是這位衣冠華麗的華夏使節在無聲的稱讚著城市的繁榮。於是,這名傣人官吏愈發的挺直了胸膛,沒曾想落在司馬伯華的眼裡卻是一副僵硬之極的樣子。
司馬伯華如今官居從五品的華夏朝禮部副主事,此番從武昌南下是作為華夏觀禮使前來參加哲塔四世王重新登基為真臘王的,只是才辦完金奔的差事,帕碧羅闍王薨逝、帕昭—素王繼任暹羅王的消息便傳了過來。
按道理說,暹羅屬於外藩,與其邦交是屬於總督衙門的職權範圍,只是金蘭大都護府改製成了金蘭行省之後,統一負責中南半島外交的執行機構消失了———根據華夏朝的制度,一省鴻臚使只能管理本省內藩及入口通商事務、其駐省館伴使只能處理對應國家的外交事務,因此駐金蘭行省的館伴使一如瓊州館伴使只能處理與占城有關的外交事務、廣州館伴使只能處理與越南有關的外交事務、潮州館伴使只能處理與安南有關的外交事務、福州館伴使只能處理與琉球有關的外交事務、寧波館伴使只能處理與朝鮮有關的外交事務一樣,只能負責協調與真臘有關的外交———至於暹羅、緬甸兩國的外交又成了總督衙門直接過問的事務。
但消息從金奔傳回武昌,武昌再派使者前往阿瑜陀耶城,期間耗時甚多,所以在選海里掙扎了十年之久的司馬伯華懷著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心理當機立斷冒險西行,這才會出現在這座(傣人眼中)不可戰勝的城市之中。
沿著筆直的城中大道前行了一會,暹羅人的王宮便到了———在阿瑜陀耶城中一共有三座王宮,分別是由阿瑜陀耶王朝開國君主烏通王名字命名的「鐵菩提宮」、中興之主納黎萱大帝建立的葡萄牙式宮殿「西洋宮」以及那萊王在三十年前建造的「紅宮」———這一次,帕昭—素王是在「鐵菩提宮」接見司馬伯華。
鐵菩提宮說穿了就是一處規模稍微龐大一點的傣式高腳屋而已,事實上從納黎萱大帝開始由於跟泰西各國的交往逐漸密切,因此大多數的暹羅王不是住在西洋宮就是住在有法蘭西建築風格的紅宮之中,就連推翻了那萊王,篡奪其王位的前國王帕碧羅闍王也是一樣。
不過帕昭—素王在鐵菩提宮接見司馬伯華卻不是為了羞辱華夏的使者,反而是有另一種深意的———須知道,從帕碧羅闍王開始,暹羅便開始驅逐了泰西各國的商人,目前也就和華夏以及琉球、越南等國與之還有貿易上往來,然而貿易的萎縮雖然能排除歐洲世界對暹羅社會的影響,但也帶來了稅收減少和武備下降的問題,在這個時候,作為新興大國的華夏使臣的出現對於暹羅王庭來說可謂是雪中送炭———因此覺得恢複祖先榮光有望的帕昭—素王才會在鐵菩提宮接見司馬伯華。
然而暹羅人的目的是為了達成貿易協定,但想搏一把的司馬伯華卻指望著壓迫暹羅人同意稱臣納貢並且與真臘簽訂互不侵犯的和約,因此一開始雙方就同床異夢。
雖說同床異夢,但雙方都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那就是緬甸的東吁王朝。華夏跟東吁王朝結仇是因為當年東吁王向吳三桂獻了永曆帝並侵佔了明屬雲南的相當一部分土地,而暹羅人則因為東吁王朝幾度入侵,甚至差一點因其滅國。
既然有一定的共同點,雙方便有了繼續接觸下去的理由。華夏武成五年九月十三日,司馬伯華正式向帕昭—素王提出三點要求:第一,真臘與暹羅永世修好,兩國以當佩亞山、桑坎彭山、南薩科河一線為界,以東屬真臘,以西屬暹羅;第二,暹羅向華夏稱臣,嗣後暹羅向廣南行省廉州府派遣朝覲使,華夏向阿瑜陀耶港(曼谷港)派駐國信使;第三,華夏願出資四百萬貫購買暹羅在莫山口以南馬來半島上的領地及宗主權。
稱臣納貢只是表面文章,華夏也不過是要一個名義,對此帕昭—素王並不在意,至於華夏要求購買南方領地他更當做一個笑話,然而等他明白四百萬貫的價值之後,一切又不一樣了。雖然這所謂的四百萬貫主要是以大宗軍火、軍械來作價的,但饒是如此,剩下的百萬貫現銀也是暹羅人意想不到的巨大財富。如此巨大的財富只是為了贖買南方那塊雞肋,帕昭—素王和他的臣子們當然動心。
動心了就要繼續談下去,暹羅人自認奇貨可居,自然還要漫天要價,但司馬伯華本身是在沒有授權的情況下自說自話,又怎麼可能繼續加價呢?雙方自是各自咬定底線,談判陷入了僵局。即便陷入了僵局,但售賣馬來半島至少還有幾分希望能夠達成,可真臘問題甚至連談也沒談便被暹羅人擋了回來。是的,沒錯,身處暹羅中南部地區的大城王朝或可能出售南方馬來半島的領地,但絕不會放棄東部近半的國土。
「只要和議達成,我朝可以派兵協助貴國擊敗緬人,甚至奪其國土。」司馬伯華如此誘惑道。「不僅僅我朝可以出兵,甚至真臘、占城、安南、越南都可以一併出兵助戰。」
諸國聯軍?在場的暹羅談判大臣陷入了深思。司馬伯華這話是什麼意思,是真心相助?還是變相的威脅?如果是真心相助的話,那麼暹羅的國土西移並非不可以接受,但若是後者,在東西夾擊下,大城王朝又能生存下來嗎?
於是暹羅方面就東面國土問題,提出了自己的建議:第一,暹羅可以與真臘保持永久和平;第二,兩國國土當以扁擔山脈及南薩科河為界。
司馬伯華來暹羅之前是了解過兩國地理的,因此對於這些山川分布走勢還是知道一些皮毛的,就是這些皮毛告訴他,暹羅人的應價只是他最初的要求的二十分之一,這又如何能使他滿意呢?當然,若是暹羅人能答應將馬來半島以低價出售給華夏,他並不在意是否能為真臘爭取利益,只可恨暹羅人只有一根筋,與真臘的談判是一回事,與華夏的談判又是另一回事,絲毫沒有聯繫在一起的思路。
不得已,他只能暗示明示一起來,但暹羅人就是不接茬,氣得他只能代表真臘跟對方據理力爭,於是外交史上奇怪的一幕出現了,一個即沒有本國政府授權又沒有得到談判涉及國授權的傢伙居然義正言辭的代表起被談判國跟另一談判國在談判桌上唇槍舌劍。
華夏武成五年十一月初三,真正的華夏祝賀使姍姍抵達金蘭港,然而迎接他的卻是令人瞠目結舌的《真、暹邊境劃界條約》以及《夏、暹通商條約》。
《真、暹邊境劃界條約》規定蒙河以北、巴塞河以東歸屬真臘;錫河以北、湄公河以西包括上寮沙耶武里省、呵叻高原在內的領土歸屬暹羅;錫河和蒙河之間的領地歸屬暹羅,但暹羅要支付真臘三十年的賦稅作為贖買。
《夏、暹通商條約》規定,暹羅向華夏稱臣,並允許華夏國信使進駐阿瑜陀耶城,華夏駐泊鴻臚使進駐阿瑜陀耶港;暹羅以九百六十七萬貫的價格出售莫山口以南的馬來半島予華夏;一旦暹羅遭到緬甸入侵或對緬甸用兵,華夏應親自出兵增援或組織中南各國派兵助戰,暹羅願為此支付必要的報酬。
儘管總督衙門的使者為此暴跳如雷,但他事後在私下裡表示,這兩個條約,對華夏而言是攫取了最大利益,超過了他事先所能想像的最好成果,為此他要親自拜表彈劾司馬伯華,一定要讓這個禮部的混蛋知道越權行事的後果……
不過對於重新登基的哲塔四世而言,《真、暹邊境劃界條約》卻是一份結結實實的大禮,使得他能打消真臘國內對他投向華夏、割讓湄公河以東國土的不滿,穩固自己的統治。隨後,哲塔四世在華夏駐金奔國信使的建議下,改革真臘的王位繼承製度,取消部分小王族繼承王位的權利,使得真臘王位只能在三大王族中依次輪流承襲。此舉雖然讓部分真臘小王族十分不滿,但得到了其他兩大王族的首肯,動蕩的真臘終於開始平靜下來……
華夏武成五年十二月十七日,華夏朝廷根據《夏、暹通商條約》規定宣布設立暹南都護府,首治定在呔泥附近的宋卡港,於是繼掌控了中南半島各國之後,華夏的影響力開始滲入馬來半島,進而擴展到荷蘭人的心腹之地馬六甲海峽之側。
同時根據冒險分子司馬伯華越權行事的教訓,總督衙門在廣州府增設幫辦行署專司就近處置中南五國外交事務。至於司馬伯華也得到了他應有的處分,以開國侯的功民爵致仕,以體現賞功罰過的治政方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