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回放,就在五千多日軍足輕衝進中右翼夏軍六個團之後,也就是在最右翼的龍驤軍第四師白兵團正奉命急急支援友鄰之際,右翼兩個夏軍步團還沒有完全斜向展開之時,夏軍左翼七個步團中的五個在龍驤軍第一師師統制陳柏植的指揮下正式拉開了反擊的序幕。
平心而論,由各藩藩士組成的藩士隊並非是怯戰,須知道隊中尚有幕府派遣的軍目付在盯著,即便有所不甘,但也絕對沒有人敢拿主家的前途開玩笑。之前之所以勒兵不前,實在是想讓那些一文不名的浪士充當本隊的肉盾而已。
可沒曾想,浪士隊外強中乾,還未給對手造成相當的傷害就已經在夏軍的銃炮夾擊下土崩瓦解了。這一下倒好,在紛紛掉頭逃跑的日軍右翼中,如中流砥柱般屹立在戰線中央的藩士隊便一下子吸引了夏軍的全部注意力。更加讓人哭笑不得的是,由於戰場上情報傳遞的滯後,這個時候來自本陣、強令其前進的命令才剛剛送到各備隊番頭的手中……
前進,只能繼續前進,為了主家的存續,即便付出生命也是必須的。抱著這種信念,藩士隊悲壯的踏上了末路,理所當然的迎來了夏軍左翼炮群的集火射擊,甚至連因為足輕隊突入而無法開火的夏軍右翼二寸半炮群也開始最大的射角做極限炮擊。
由於之前一直躲在浪士隊之後,所以藩士隊最初並未感受到夏軍炮火的威力,只是零星遭到幾枚跳彈的襲擾,損失極其有限。可正是因為傷亡有限,藩士們才沒有理解八千多浪士突然間崩潰的原因。所以,當自己真正開始面對夏軍那鋪天蓋地的炮火時,藩士隊上下才知道戰事已經徹底脫離了己方的掌控。
只是藩士隊還在堅持,這一點上他們甚至做的比幕府的旗本們更好。
好不容易敵方肆孽的炮火突然消失了,這倒讓死裡逃生的藩士們茫然起來,有些人不管不顧的低頭往前沖,有些人則站定腳跟四周張望著,已經破裂的隊形於是更加凌亂起來。
「夏寇殺過來了。」等看清楚對面的情況,倖存的藩士們情不自禁的驚呼起來,只見夏軍繼續以橫隊的陣形整齊的壓了過來,雖然人數看起來只是比嚴重失血的己方略多,但其氣勢確如海上的狂瀾一樣蔽日遮天。「手明在哪裡,鐵炮手在哪裡,趕快射擊!」
可是藩士隊系有若干藩的留守武士拼湊而成的,彼此之間並無明確的上下級關係,在蒙受殘酷的炮火打擊、本藩指揮體系瓦解的時刻,藩士隊編製上的問題就暴露無疑了。於是足利藩的家老無法指揮津藩弓箭手,和歌山藩的番頭無法調動松江藩的鐵炮手,各自為戰的藩士們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火力阻擊。
看到弓箭手和鐵炮手不足為持,某些自命武勇的劍手拔刀直衝夏軍逼近的陣線:「我是龍野藩藩士大關五郎右衛門少尉,無名小輩閃開了。」
「蠢貨!」排頭的領隊官不屑的沖著殺將過來的日本武者撇了撇嘴。「一班舉銃,放!」
清脆的排銃聲響徹之後,只見大關五郎手中的長刀脫落,兩眼無神的倒在地上,口中猶自喃喃道:「夏寇,好卑鄙……」
話音未落,越過緊急裝填的第一班的其餘夏軍維持的陣列不可阻擋的從他身邊經過,目不斜視的夏軍官兵毫無知覺般的直接用腳踩踏著大關尚在抽搐的身軀前行,生生將劍豪大關未盡的咒罵聲踩回了喉管之內。
「右翼情況不妙。」從松平定直的角度來看,幕府軍左翼的情況還能讓人接受,但右翼可能崩潰的前景讓他產生了一絲擔心。「這些浪士果然無用。」
「的確無用的很,但現時只能依靠他們了。」渡邊丹後守卻經驗更為老到。「旗本隊的殘餘整編完成了嗎?讓他們趕快整頓,整頓好了立刻增援足輕隊。」還沒等傳令的軍使退下,渡邊又掉頭看向松平定直。「松平公,旗本隊尚不能用,但收攏浪士迫在眉睫,老夫身邊還有一百馬逥眾,不過這還不夠,還請松平公把身邊的馬逥一併交與老夫調度。」
松平定直在最初的一剎那一度有些猶豫,但好在他立刻想明白了問題的關鍵。沒錯,不論此戰勝負,幕府必然元氣大傷,這個時候作為總大將的自己連半個身邊人都沒有折損的話,即便是親藩也沒有辦法交代的。
既然想明白了,松平定直便點點頭:「一切拜託丹後守了……」
兩人的馬逥立刻出發,攔截並試圖重組退下的浪士們。只是相當一部分浪士們逃跑時慌不擇路,並沒有選擇返回江戶町的方向,而是僅直向偏離江戶的方向逃去,最終,真正能被本陣派出的馬逥攔截下來的不過二千多人罷了。即便是這兩千多人,也一個個手無寸鐵,面帶驚恐之色,根本沒有可能立刻就驅其上陣。
但日軍右翼的藩士隊已經被驚濤駭浪般襲來的龍驤軍徹底擊潰,若再無兵力阻擊的話,恐怕不待日軍左翼實施突破,夏軍就要先從右翼達成包抄了。
不得已,這兩百多馬逥逼迫著浪士們重新返回戰場。
至於浪士們缺少的武器嗎,自然是到戰場上把他們自己丟棄的再重新撿回來。
馬逥們當然想完美的執行命令,可死裡逃生的浪士們又怎麼可能重蹈死地,於是吵吵嚷嚷是不可避免的,這個時候有人站出來配合馬逥眾了。
「我是赤穗藩的內島內助,我願意重回戰場。」內島的言論得到了馬逥們的好評,但他也不是無欲無求的。「在下不求別的什麼,只是拜託幾位大人能事後向松平侍從和渡邊丹後守兩位大人進言,使得赤穗藩再興。」
在大島的帶頭下,一部分浪士想起來自己這些年的苦難,於是一咬牙也表示願意返回戰場,但是這樣的人實在太少了,上了戰場也不夠夏軍塞牙的,於是馬逥眾便不管不顧用武器驅使著浪士們悉數返回戰場。
然而強迫的結果卻是使得浪士們毫無組織,少數倖存的浪士隊隊長、大將、組頭等御家人根本無法重新掌握隊伍,一團散沙的浪士們就這樣被重新拋入了不歸路。
「攔住他們!」當一個又一個藩士隊的潰兵從面前經過的時候,立功心切的馬逥隊長如是命令道。「告訴他們,馬印、靠旗我們都記住了,若是不回去跟夏寇廝殺,合戰結束後,一併稟報幕府,給予嚴懲。」
相當一部分的潰敗藩士被收攏了起來,但是部分親藩的藩士卻不賣出身伊予松山藩的馬逥們的仗,是的,區區御家門裝什麼老大,我們還是御三家的人呢。遏止不住這些大藩藩士逃亡的隊伍雖然看起來有三千之眾,但士氣卻幾乎為零。
「夏寇來了。」隱約間,夏軍整齊的陣列如城垣一樣出現在重上戰場的幕府軍面前,看看殺氣騰騰的對手,再看看毫無鬥志的己方,不知道是誰突然喊了一聲。「逃啊!」
這支混雜的幕府軍當即崩盤了,即便手足無措的馬逥們斬殺了一個個逃兵,可潰散的勢頭怎麼也阻止不了,甚至有個別的馬逥還在阻擋逃亡的過程中被潰兵們砍倒、砍傷。
兩個面如死灰的馬逥隊長對視一樣,各自長嘆一聲,也不再管那些浪士、藩士,驅馬沖向夏軍。在他們的帶頭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一百九十多名馬逥眾如螳臂擋車般沖向自己的歸宿。而剛剛還表態要馬逥眾上報復興赤穗藩的內島卻嘟囔著「這下沒人報告了,不能白犧牲」的字句加入了潰逃的隊伍。
「完了。」用千里鏡遙眺到這一幕的日軍本陣里,松平定直的臉不用塗抹白粉都如高家一樣雪白。「這下徹底完了,該死的浪士,混蛋!」
渡邊丹後守冷靜的聽完了松平的咒罵聲,這才緩緩開口:「侍從大人,大勢已去,馬逥眾是擋不住夏寇多久的,一旦夏寇奔襲本陣,還未整頓完畢的旗本隊是根本無法抵禦的,所以,為了避免總大將失陷,還請松平大人同意本陣立刻後撤。」
「撤退?不,足輕隊還在奮戰,也許我們還有機會先攻陷對手的本陣。」
看著還心存僥倖的松平定直,渡邊丹後守苦澀的搖了搖頭:「雖然足輕隊還在奮戰,但是,侍從大人你且看,夏寇即便出擊,依舊在陣線上保留了一定的機動兵力,這說明,夏寇還有餘力,既然如此,足輕隊又怎麼可能先行實現突破呢?」
「可足輕隊還在奮戰,我們總不能看著他們白白陷於夏寇之手吧。」
「來不及了。」渡邊指著右翼。「兩百馬逥眾已經完了,若不現在撤退,恐怕你我都要搭進去。」渡邊知道松平定直在擔心什麼。「請侍從放心,戰敗的責任肯定由在下承擔,到時候,幕府最多勒令侍從隱居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松平有些感動的沖著渡邊丹後守微微一禮:「老大人說得對,剩下的旗本都是幕府的中堅,既然戰敗已經不可避免了,絕不能再讓他們損失了,所以,撤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