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的清軍看起來累如危卵,但實施情況卻並非如此。早在席爾達率部進犯重慶之際,他就飛馬請示康熙從狹西調兵增援。得報的康熙經過短時間的權衡,覺得策妄阿拉布坦短時間內沒有再度進犯甘肅的可能,於是便同意從狹甘抽調西軍精銳填入四川。
儘管西北道路難行,大軍出擊又要花時間籌備軍糧,但清軍還是在當年七、八月先後進入蜀地,等到李思久部假意進犯成都之際,清軍在四川已經有七萬之眾。
以七萬之眾對付李思久的二萬軍馬自然是手到擒來的,但是席爾達、桑額一心想一舉解決川事,所以隱忍不發坐視李思久虛晃一槍轉入雅州康邊。等到夏軍大隊進至龍泉驛了,席爾達這才掀開底牌,卻讓毛洪言吃了大虧。
若是毛洪言率領的都是夏軍老兵,就算清軍是西軍精銳也可以對壘一陣,但是夏軍在西南的部隊大多是就地擴充的,戰鬥力如何姑且不說,但所部的裝備遠不如腹里各部卻是不爭的事實,因此遇到有大股馬隊的清軍自然不是一個數量級上的對手。
武成元年、清康熙三十八年,十二月十一日,清夏雙方在成都平原上鏖戰一日,在清軍馬隊的突擊下,夏軍大敗。自知事情不可為的毛洪言總算髮揮了宿將應有的能力,在派出信使向重慶、敘州等地通報敵情之後,勉強組織殘餘二萬餘夏軍退守龍泉驛。清軍隨即將夏軍團團包圍,攻守之勢隨即逆轉。
眼見得形勢大好,清軍方面卻犯了一個錯誤,席爾達否定了桑額圍而不殲,首先分兵控制各府縣的正確建議,執意要徹底全殲毛部後再行席捲全川。席爾達的抉擇也不能說一定是錯誤的,站在他的角度來看,龍泉驛本無堅固的工事,夏軍又是新敗之部軍心不穩,清軍應該很容易就將其殲滅;若是不攻、只是圍困的話,怕也需要四、五萬兵馬,就清軍而言也沒多少餘力可以用來攻城略地了,而且還得擔心毛部突出重圍反過來威脅清軍腹背。
「幾位大人請看,這是清虜派人送來的勸降信。」兩天來削瘦了許多的毛洪言掃了掃帳內的軍官,拿出了席爾達的勸降信件。「條件還是很優厚的,只要咱們願意降清,爵位只會升不會降,想繼續掌軍的還能做總兵、做副將。」
正三品頭等都尉、定勝軍第三師統制、建始縣男劉殊勝接過勸降信,看也不看就撕成了碎片:「總兵大人,這等東西也能拿來污了大家的眼睛嗎?」
站在劉殊勝身邊的定勝軍第三師參軍長、正四品三等都尉柳葉則上前一步沖著毛洪言一躬身:「總兵大人,我等食朝廷俸祿,自然要忠於華夏,即便今日馬革裹屍,那也是死得其所,投降韃虜,大人還是不要試探了,我等斷不會做如此數典忘宗之輩。」
邊上童子軍及老鄭軍出身的一眾將領也齊聲應道:「總兵大人,我等寧死不降。」
在一眾請戰的聲浪中,宣威軍第二師統制黃德玉、虎賁軍第四師統制唐芝奇、龍武軍第一師統制羅智等幾名收編自滇桂的地方實力派將領臉上難看的很,不過胳膊擰不過大腿,此時此刻提出反對,就只能讓夏軍上下對其產生懷疑。
見到眾口一詞,毛洪言便微微點了點頭:「當初咱們在東寧的時候,何曾想過會有今天,如今好歹是世爵在身了,自然不能愧對官家從微末中把你我簡拔起來,所以也只有盡忠一途,想來以官家的金口玉言,不會讓你我子孫沒有出路的。」
除了華夏朝世爵制度外,毛洪言還十分畏懼鄭克臧對漢奸家庭的株連,因此他說什麼也不會禍延子孫的,當然,這就沒有必要宣之於口了:「不過韃子的好意咱們還要心領,所以本官決定派人去跟韃子談談具體的條件。」
毛洪言的話引起一片吃驚的嗡嗡聲,但毛洪言此刻並沒有利用主帥權威進行壓制,反而進一步闡明自己的打算:「談條件嘛,總歸是就地還錢對漫天要價的,總要談上幾次,如此就給了咱們整頓的時間,各部要利用這個時間進行重編。」
眾人這才瞭然,就聽毛洪言繼續關照道:「此外,挖掘壕塹也是首當其衝的要務,幾個中壘團若還有些水泥的話,現在就要用在刀口上了。」
話雖如此,但毛洪言也知道各師能保存下來的水泥數量實在不多。一方面,中樞對西南的供應有限且需要千里運輸,因此各部原本拿到手上的數目就有限;另一方面,水泥受潮會凝固,保存上也有所不便;再加上之前兵敗撤退時丟了不少,最終能保留下來十之二三已經實屬不易,不過廖勝無有而已。
所以毛洪言只是一筆帶過,只不過接下來的內容就更加重要了:「糧食、火藥、鉛子之類的都要統一上繳,步銃、鳥銃、火炮肯定數目不會很多,所以要集中起來使用,各部跳蕩也要集中起來由本帥親自掌握……」
由於已經到了年關,再加上知道夏軍存糧有限,席爾達雖然識破了毛洪言的緩兵之計,但還是一邊期盼誘降成功,一邊在做著強攻加長期圍攻的準備。
此時得到噩耗的敘州守軍急忙派人趕赴滇黔兩省告急,但此時雲貴兩省實際上也十分空虛———夏軍原本共有五十二師,其中浙西、浙東、江西、廣南、貴州五省各有一個師的駐軍,江南、福建、廣東、湖南、廣西、雲南五省各有二個師的駐軍,江淮有十一個師,湖北有二十一師,敘永有五個師———好在各省都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硬是各派出一個師增援敘永,也就是席爾達按兵不動才給了夏方轉危為安的機會。
而何乾方面得到前方兵敗的消息也顧不得繼續叩擊劍閣,匆匆領兵退回順慶府一線。
倒不是何乾跟毛洪言之間有心結不願意直趨成都救援,而是何部成分複雜,其中自湖廣入川的夏軍主力已抽調一半交給了毛洪言,剩下的多系收編的川東明軍及投誠綠旗兵後新編的長捷軍諸師,戰力可疑,可靠程度更低。在這種情況下,何乾自然不能輕兵西進,退保長江航道,接應更多湖廣夏軍入川成了他唯一的選擇。
敘永和益東只能自保,沒有外援的毛洪言部便只能在清軍的重重圍困和饑寒交迫下苦熬時日。好在清軍因為天寒地凍道路不行以及糧秣供輸上的問題,無法從甘狹繼續派兵增援川中,所以夏軍還保有著改變戰局的最後一絲希望……
雖然不能說服席爾達接受自己的建議,但桑格還是給北京做了密保。得到桑格奏本的康熙驚得差一點從龍椅上跌落,知道事情可能有變的康熙不顧新年中不處置政務的慣例,派欽差趕赴四川督促席爾達進軍,不過等到欽差頂風冒雪、一腳低一腳高的穿過蜀道來到龍泉驛前線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第二年的上元節了。
康熙在新年裡不得安生,鄭克臧自然也是一樣,被突然敗壞的蜀中局勢所牽動,鄭克臧也在新的一年之初焦頭爛額,以至於皇次女德陽公主鄭歆柔的出嫁也全部交給皇后陳纖巧負責,自己根本無暇過問。好在七月間,皇長女德安公主鄭歆佳已經順利嫁給駙馬歐陽和,否則就不止是方玉娘一個埋怨鄭克臧了。
新年裡無休好歹是有成果的,同樣被驅使的人仰馬翻的樞密院拿出來一個調動方案,根據這個方案,長江水師所屬龍驤軍第三師匆匆被調往湖南,相應的,原湖南駐軍中抽出一個師並湖北駐軍五個師循水路,日夜兼程開入川中。雖然一應重型火炮都無法剋期抵達,但總算大部兵員在武成二年最初的時候調入了重慶。
然而可惜的是,援兵還是來得太遲了,在康熙使者的督促下,席爾達率領清軍對龍泉驛發起了最猛烈的進攻。已經斷糧兩天的夏軍餓著肚子進行抵抗,儘管給予清軍以極大的殺傷,但是崩壞卻已經不可避免了。
戰至第二天辰時初,數量銳減至不足二千人的夏軍只能依託驛鎮內巡檢司等少數官舍、商鋪進行最後的抗擊。此時已經知道再無倖免的毛洪言自戮,劉殊勝則在被俘後被清軍殺害,黃德玉、唐芝奇、羅智也相繼在戰鬥中犧牲或重傷,至於統制以下軍官更是十不存一。
眼見得殘餘夏軍將士困獸猶鬥,清軍不免獸性大發。
辰時一刻,清軍縱火焚燒龍泉驛,大火直衝雲霄,數千夏軍寧可蹈火也不願投降,遂與驛鎮同殉,清軍至此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毛洪言兵敗殉死的消息傳回武昌,鄭克臧潸然淚下,隨即追封毛洪言為汝南郡伯、劉殊勝為竹山縣子,一眾殉難將士也各有追謚。鑒於清軍在攻擊龍泉驛最後過程中的殘暴,鄭克臧下令中斷清夏之間談判,由此拉響了繼續北伐的警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