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卿,兵部與樞密院並無將各師分為駐泊與不駐泊兩種的想法。」鄭克臧安撫著面帶委屈的祁至鑫。「各師依次就食地方既是為了緩解中央財力也是為了鎮肅地方,但孤可以保證各省駐軍五年一更戎的制度不會變,宣威軍第三師必然有奉命北征的那一日。」
「王上,臣其實計較的不是這些。」祁至鑫在施琅攻台之前已經是五兵鎮的一名協將,地位遠在當時不過是衝鋒官的尹隆等人之上,只是沒有做過童子營的教習官,所以升遷速度遠不如對方,如今才是一名師統制,對此說是沒有怨念是不可能的。「只是總兵衙門多次越過臣直接調動旅、團兩級,臣或以為有所不妥。」
祁至鑫的回話讓鄭克臧陷入了思索,在鄭克臧的規劃中省總兵衙門就類似異時空的省軍區之類,卻是不應該有權力直接調動駐屯軍,不過由於鄭藩光復南中國不過六年,三級兵役體系尚未完全定型,因此作為省軍區長官的守御總兵接受兼領行樞密院知院事的都督的委託,指揮、調動本地駐軍也不能算是過了。
所以考慮了一番之後,充當和事佬的鄭克臧表態道:「一省總兵官職分本高於一師統制官,譬如軍前,總統官調動某師所部一樣,卿難道也要討個說法嗎?」
看到面紅耳赤的祁至鑫張口欲辯,鄭克臧擺了擺手:「當然地方形勢未必如軍前瞬息萬變,但是道理一樣的,卿萬萬不要心生抗拒。再說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地方一旦有了亂子還是扼殺在初起之時為好,若是循規蹈矩聽任文牘往來,恐怕就會釀成大錯。」
鄭克臧也並不一味批評祁至鑫沒有大局觀:「不過總兵官調動駐軍也應該有體制,無事之際要有都督衙門的授權,也應該先行文駐軍,由統制官妥善安排,至於文書幾日到達,調動幾日作出,部隊幾日出動,或可以預先有所條例。」
「至於一旦府縣向總兵衙門呈報告急、請兵文書,總兵衙門據此調兵或可以軍前事例。」
鄭克臧也算一碗水端平了,因此跟尹隆有矛盾的祁至鑫即便還有些不情願也只能應聲道:「王上聖明,臣以為有此準則,上下乃安。」
「不能只滿足於稍安即可。」鄭克臧搖了搖頭。「如今功民體制尚未健全,鎮軍各師應該抽調參謀及各級補備武官進入總兵衙門及分守衙門,一來參贊軍務、溝通地方與鎮軍之間聯繫,二來督練鄉勇、團練以替代鎮軍鎮肅地方。」
「王上,鎮軍勾連地方,似乎有所不妥。」中國曆朝歷代對武人掌握地方財權、治權都非常警惕,而武人也或有自覺不敢輕易與地方聯絡,正是秉承這樣的想法,祁至鑫才顯得有些擔心。「臣請王上三思而行。」
「有更戎法,孤還擔心你們割地自據不成?」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鄭克臧自信通過功民體制和武學體制以及其他的制度約束可以限制軍閥的出現。「再說了又不是讓你們干涉地方、府、縣的政務,而是著你們與本地守御官之間加強聯繫。」
祁至鑫想了想覺得鄭克臧說得有道理,畢竟只是鎮軍跟軍務系統的內部聯繫,的的確確扣不上勾連地方的帽子,只是他還有所擔心:「王上,鎮軍各師派人進入總兵衙門、分守衙門,是不是總兵及分守衙門也要派人進入鎮軍所部?」
「自然如此。」不但省軍區、軍分區要派人進入駐屯軍,而且憲兵、特務機構也要派人進入駐軍,當然這話卻不必對下面人說得太細了。「卿有疑問?」
祁至鑫點了點頭:「臣怕總兵衙門和分守衙門的人到時候越俎代庖。」
總兵衙門派來的聯絡官要壓到師統制或許是不可能的,但一省鎮軍多不過兩三個師,少甚至只有一師,如此一來分守衙門面對的就可能是旅分統、團千總,要是有些膽大妄為的拿著雞毛當令箭的話,鎮軍方面未必就頂得住。
不能說祁至鑫的想法是杞人憂天,一旦建國日久,中央的權威下降,想來必然有人會躍躍欲試,對此鄭克臧眯起眼沉吟了片刻:「卿提醒的好,孤自會安排兵部和樞密院妥善議定條文,日後一切自有制度,動亂制度者必受處置……」
或許是祁至鑫的話擾亂了鄭克臧的心緒,因此接下來前往肇慶的視察他顯得心不在焉,以至於廣東副總兵尹隆對此頗有些疑神疑鬼。
泰順元年十一月十一日,鄭克臧自肇慶東歸,不過鄭克臧並沒有直接進入廣州,而是首先抵達佛山———「俗稱天下四大鎮,粵之佛山與焉。鎮屬南海,商賈輻輳,百貨彙集,夾岸樓閣參差,綿亘數十里。南中富饒繁會之區,無逾此者。」
儘管佛山繁華如斯且聚眾十餘萬,但此時的佛山不過是區區一介隸屬於南海縣的市鎮而已,最高長官不過是南海縣的一名縣丞和一名巡檢司的巡檢,此外還有十幾位衙役維持市面,在中國的政治地圖上屬於毫不起眼的小點。
因此鄭克臧的到來不但引起了佛山的轟動,也給廣州官場帶來的衝擊。
為了保證鄭克臧的安慶,除了王府侍衛和禁衛軍一個團外,尹隆和祁至鑫分別指揮各一個團在外圍保衛,龍驤軍第一師也抽調一團兵力進駐順德呼應,廣州府和南海縣也抽調大量衙役進駐佛山,一時間除了鄭克臧本人外,廣東上上下下如臨大敵。
對此,鄭克臧卻不以為然,他認為自己雖然護衛力量不多,但絕對算不得白龍魚服,因此他好整以暇的在佛山進行了視察。此時的佛山是以手工業和商業而聞名全國,其中手工業中又以冶業為首,向來有「秦晉淮楚湖南閩廣諸山中皆產鐵,以廣鐵為良」的說法,而廣鐵中「諸冶惟羅定大塘基爐鐵最良,悉是鍇鐵,光潤而柔,可拔之為線,鑄鑊亦堅好,價貴於諸爐一等。諸爐之鐵冶既成,皆輸佛山埠。」
佛山的冶業對於鄭藩而言是在石祿、馬鞍山、大冶等鐵礦沒有投入生產之前最重要的生鐵來源,早在鄭經時代,鄭軍就曾兵臨佛山,劫去三十萬斤的生鐵,鄭藩控制南中國半壁之後佛山鐵器更是成了最主要的軍輸貨品———鄭藩兵部採買佛山生鐵後在東寧和江南等地精鍊,以製造火炮、步銃及其他武具———差不多百分之八十的廣鐵直接被官府買走,進一步的刺激了佛山冶業的繁榮和發展。
視察完幾處冶坊、鐵鋪之後,鄭克臧接著視察佛山手工業中的制陶業。
佛山的陶業上承宋元時期的廣東制陶業,以民用陶器為主,兼以仿製各地著名瓷器,擁有自己的特色,並形成了陶業行會以及制陶家族,對內銷售兩廣和福建地區,對外行銷北河、廣南且一部分銷往日本,也是名重一時。
然而吸引鄭克臧的並不是冶業和陶業的紅火,而是廣東手工業中出現的東家行和西家行的格局。東家行顧名思義是資方的代表,而西家行則是工人的代表,雙方協商解決勞資糾紛,「被開除的人,如屬西家則無人僱用;倘屬東家則無人替他做工。」
鄭克臧之所以重視東家行和西家行當然是因為其先進性,在北方的江南地區,同樣是經濟極度繁榮、同樣是勞資糾紛不斷,因為沒有類似工會組織的西家行存在,江南絲織、布匹工人經常性因為工資問題組織名為「叫歇」的罷工活動,這樣造成的損失固然影響了資方東主,也對以商業稅作為中央政府運作根本的鄭藩造成了衝擊。
「抄送東家行及西家行議事規則至計(鹽鐵)部並著其與江南鹽鐵使衙門試行。」鄭克臧如是命令道。「若江南施之可行,宜推行全國,朝廷及地方官府不宜再介入商賈與工徒之糾紛,以免其吃虧一方遷怒官府。」
鄭克臧絕不會以建立一個國家、驅除了滿洲人的統治作為自己穿越重生的最終目標,因此當社會轉型開始後,激烈的階級衝突不能不讓他表示出某種前瞻性的擔心。穿越前的知識告訴他為應對可能發生的底層邊緣群體的對抗行為,社會需要有幾道防線,譬如公正的經濟待遇、合法的利益組織、融洽的社交網路、民間形成的互助性和公益性的組織、禮法秩序約束、政府的救濟、公平的司法、國家暴力機器。
雖然其中有一些鄭克臧現在還做不到,官方的認知程度也沒有這麼高,但他必須現在就開始著手,否則一旦大幕拉開,不可挽回的趨勢必然造成極大的衝擊。當然,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在小農經濟占絕對主導的現在,他能做的只是潛移默化而已。
「好了,孤該看的已經看到了。」該看的已經看到了,佛山的商業已經不能再吸引鄭克臧的目光,因此他命令道。「孤在佛山也委實難為了廣州府和南海縣了,也罷,興緻以盡,且啟程吧……」
不好意思,一去十天,但明天又要飛巴厘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