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克臧在韶州府短暫逗留一天以便接受地方士紳的參拜朝覲,隨後一行沿北江南下,進入英德境內。英德古稱英州,盛產紅茶,是廣東有名的紅茶之鄉,當地的溫泉和英石也名聞遐邇。不過鄭克臧並不是為了這些來的,他經停英德的目只是為了查看當地的硫鐵礦生產。
早在清軍遷海封界斷絕東寧鐵器、布料來源的那段日子裡,鄭克臧就憑藉著硫鐵礦的分離、催化技術為鄭軍解決了一部分冶鐵原料的來源並籍此獲得高度純凈的硫磺。
在鄭軍席捲半壁江山獲得足夠鐵料來源後,分離硫化鐵的技術並沒有因此萎縮和消亡,反而因為該技術能廉價的製取大量高純度的軍用級別硫磺來滿足接連擴軍及大戰連場的鄭藩的需求而得到進一步的廣泛使用。
如今光英德一地的硫鐵礦就每年能為鄭藩提供超過五十萬擔的純硫磺,而且與東寧等地硫鐵礦製取的硫磺主要用于軍需不同,英德硫鐵礦出產的硫磺主要用於外銷,近乎純凈無雜質的英德在北河、朝鮮、日本以及暹羅等地的市場上都是極其搶手的上等貨品,甚至泰西外貿船都有順道採購回國的。
除了外銷硫磺這一大財源外,製取硫磺同時產生的海綿鐵也因為剔除了對鐵製品金相來說至關重要的硫雜質後成為上佳的精鐵料,這種精鐵料雖然不值得擁有高爐和煉焦技術的鄭藩官營冶鐵場重視,但卻是佛山等地民間冶坊能得到的最好鐵料,同樣成為一大利源。
「根據經理處的決定,英德礦場已經把開採礦石的生意分包出去,」由於英德硫鐵礦場的所獲主要是對外銷售,因此與其他幾處同等冶煉場由兵部經營不同是歸屬在內務廳名下的,不過讓內務廳從開採到冶煉一包到底並不經濟,因此內務廳最終只掌握冶煉及其後銷售的環節。「倒是節約了一部分人力和財力,只是廣東缺煤,雖說海陽煤已經源源不斷輸入,海運路遙且進入廣州之後還要逆行北上,這煤價已經頗高了。」
對於礦場承辦的抱怨,鄭克臧付之一笑,產自前北河現廉州的海陽煤已經低得只要運費和少量人工了,但賺取超額利潤的內務廳卻還覺得不滿足,這隻能用人心不足蛇吞象或是「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髒的東西」來解釋了。
不過內務廳也是為內廷小金庫在忙碌,因此鄭克臧並沒有指責對方的意思,只是若有所思的手指遠處的山林言道:「簡卿,你且看著這青山是不是與遠處的略有差矣。」
一度擔心礦場承辦說錯話的經理處協辦簡玉雁疑惑的四面張望著,不明所以的回應道:「王上所言甚是,臣也發現此地的山林樹葉泛黃,確實不如遠處的看起來蔥翠。」
「知道為什麼嗎?」簡玉雁茫然的搖了搖頭,鄭克臧解釋到。「這便是製取硫磺時煙氣形成的毒害,簡卿看起來是沒有走過幾地冶煉場啊。」鄭克臧的話讓大部分時間都坐在衙署里的簡協辦面紅耳赤。「卿還是要到下面多走走,走多了就會知道不單單是制硫場,煉焦、冶鐵、製取水泥石灰等等工坊都有類似的情況。」當然鄭克臧這麼說並不是要逼著簡玉雁經常下基層,他的用意更深。「類似制硫、冶鐵之類,產生的煙氣毒性甚大,山林如斯,人處期間想來更受荼毒,你們要想辦法稍加彌補一二。」
簡玉雁下意識皺了皺眉頭,他並不理解鄭克臧這番話的意思但他忽然想到鄭克臧一路上的作秀,莫不是這位即將登頂的大夏天子還想市恩於工礦匠工?
於是簡玉雁試探的進言道:「臣愚鈍,王上仁德,臣定當曉諭一應匠工明白……」
「卿怕是弄錯了。」鄭克臧搖了搖頭。「孤的意思並不是指給那些煙氣傷肺的工匠以醫治和補貼。孤是想讓內務廳與格致院聯手發布一條懸賞。」
「懸賞?」簡玉雁滿臉迷惑的看向鄭克臧。「還請王上明示。」
「有毒的是煙,如何才能減少煙塵甚至將煙氣內的毒物變廢為寶,」鄭克臧緩緩言道。「孤以為或可以重金懸賞天下士子、工匠、甚至一切有識之士來共同解決這個問題。」
鄭克臧明白以這個時代的技術條件來說回收利用煙塵或許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降塵減煙或許並非絕對是做不到,而且在鄭克臧看來中國人發明創造的能力並非不如泰西的科學先行者們,只是長時間被儒教打壓而被迫蒙塵,如今他已經走到半個中國的最高統治者的位子上,自然要開始著手修正這一讓中國逐漸落後世界的現象。
「常言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孤準備有內庫懸賞五十萬貫。」
「五十萬貫?」簡玉雁大驚失色,立刻出言勸阻道。「王上,這,這太過隆重了。」
簡玉雁當然不是替鄭克臧心疼錢,因為說到底內帑是鄭克臧自己的,他想怎麼花,自然不用聽別人的意見,更何況經理處只是管賺錢,從五品的簡玉雁也沒權力過問鄭克臧如何花錢。只是簡玉雁有自己的考量,他並不甘心以區區內朝臣子的身份結束自己的宦途,他還想更進一步,那就必須從內朝官轉為中朝官、外朝官,而要想從內朝官轉到中朝、外朝,吏部將有決定性的權力,因此他必須作出讓吏部眼前一亮的功績來。
「王上治理煙氣固然是為了愛民,但是傳將出去之後士林卻會認為王上不重大道重雜學。」勸諫是門技術活,尤其是在伴君如伴虎的時候,而簡玉雁就是過於心切了一時著了相。「就是群氓也會誤認王上開始變得和天啟帝一樣荒嬉怠政。」
「孤與熹宗一樣怠政?」鄭克臧的面容一凝,臉色陰沉下來。「明亡於東林,非亡於閹黨,卿難道不知道嘛?」鄭克臧的話讓簡玉雁渾身一顫,他忽然想起來了鄭克臧的身份,是的,鄭克臧並非長於婦人之手的後宮黯主,而是殺伐果斷的開國之君。「唐宋之間,士人也頗多諳習雜藝,而至明清,除了寫遊記、戲劇,士人還能做什麼?」鄭克臧的語氣中帶著金鐵之聲。「這就是理學格出來的天理?」
鄭克臧沒想到自己已經設立了格致院,居然還有人看不清風向,而且看不清風向的居然是來自內廷,因此他點評道:「卿還是專心協辦經理處吧,其他的事不必太關心了。」
簡玉雁聞言頓時如雷亟了一樣,整個身子都差一點軟了下來,但是他的處境可謂咎由自取,所以邊上的人無一敢幫腔的,至於敢幫腔的卻驚駭於鄭克臧剛剛對理學的評價,一時間也顧不得倒了大霉的簡玉雁了。
「王上,理學畢竟是前明以來的顯學深入人心,若是王上有意廢止。」伴隨參觀的吳潛開口言道。「恐怕人心會動蕩,而且若不用理學的話,士林又以何者為正宗。」
「動蕩孤倒是不怕,明亡給孤最大的教訓就是骨頭硬不過鋼刀。」鄭克臧冷笑的回應道。「至於不用理學士林宗誰?孤以為可以直接宗春秋、宗戰國,若是短時間內無法考聖人原意,不是還有王陽明的心學嗎,總好過只存人慾不存天理的理學。」
無論文武,如今佔據明鄭高層的都是東寧老人,他們都是隨著鄭氏三代征戰了幾十年的,很少有人有系統的儒教傳承,吳潛也是一樣,因此對於鄭克臧這番話絕對是要引起軒然大波的話,並未識破內中多少奧義,所以聽得鄭克臧說並不是要廢了儒教,只是先用王學替代了朱學,後用聖人原意來替代後人闡述便自覺沒有問題,不再出聲了。
連地位最高的吳潛都不再出聲,邊上隨行的官員自然不敢再觸鄭克臧的霉頭,所以一個個也都緘口不言,好在鄭克臧也知道有些話不能多說,因此點到之後便閉口不談了。
「吳卿,英德城,孤就不入了,等一下連夜行船,孤想早一日抵達肇慶。」
肇慶是西江重鎮,在明代和清早期曾為兩廣總督的駐地,如今也是鄭藩廣東總兵官的駐地,鄭克臧急著趕去肇慶,顯然也是跟兩廣駐軍有些關聯的,對此作為廣東最高軍政守臣的吳潛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王上放心,連夜順著北江南下的話,明日午時便能抵達清遠。」由於船團規模比較大,又要考慮鄭克臧睡眠的質量,因此吳潛在計算航速上做了保留。「若是不在清遠停留的話,預計後天一早可以抵達三水,此後就要溯西江上行了。」西江在肇慶至三水段同樣寬闊,因此行船速度只是略減而已。「臣預計大後天中午可至肇慶。」
「如此甚好。」鄭克臧心算了一下,認可了這個行程安排。「清遠和三水地方就不要驚動了。對了,宣武軍第三師是不是駐在三水,卿使人通知一下,讓統制祁至鑫屆時上船謁見。」
鄭克臧點名要接見祁至鑫,這讓吳潛有些吃驚,不過宣武軍第三師是如今鄭藩粵西、粵西北的唯一野戰部隊,因此祁至鑫有這個殊榮倒也不奇怪,但是召見師統制卻不讓廣東副總兵提前參見,其中的用意,吳潛不能不再三思量一番。
不過思量歸思量,他此刻卻只能先應聲道:「臣遵旨,臣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