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山介助這個名字應該讀成來自森山這個地方的介助,而介助、茂助、堪助、堪介這些都是日本最普通的農夫的名字,由此可以知道,這個手拿長槍穿著竹胴的男人其實根本不是什麼武士,事實也是如此,雖然號稱祖上當過某位諸侯的武士,但森山介助實際只不過是兩浜組從近江雇來的一名農兵而已。
當然武士也好,雜兵也罷,在蝦夷地是沒有什麼大區別的,至少普通的愛奴人是看不出來的,至於那些大的酋長,倒是有見識,但人家打交道的不是兩浜組的手代就是松前藩的家老、侍大將,又怎麼會在意普通武士和區區農兵呢。
所以此時此刻,威武不凡的介助大人只能意興闌珊的站在芨部館的大門口做守護神狀。
所謂館是一種建築,原本是公卿、武士、大商人居住的別墅,在日本戰國時期演化成封建小領主集生活和防守為一體的武裝據點,類似歐洲黑暗時代的騎士莊園,但是就防禦能力而言,遠遠不如城、砦,更不如歐洲人的城堡。
當然館的堅固程度弱、防守性差的問題不是沒有人注意到,但要建起更堅固、更好防守的砦、城首先需要不菲的財力,這一點就讓很多小領主、小地頭可望而不可及。其次,在日本戰國早期,各方領主的兵力不強、攻擊力極弱,已經足以讓館成為一個可靠的據點。
而蝦夷地的沿海館就是在戰國甚至戰國之前就建立起來的,其中比較有名的有志海苔、箱館、茂別、中野、脅本、穩內、芨部、大館、彌保田、原口、比石、花澤等十二個館。只不過當初這些館並非由武士領主們建立,而是作為商人們在蝦夷地的武裝商棧,以應對幾乎沒有攻堅能力的本地愛奴人部族而已。
森山還在發傻,突然間遠處出現了大股的愛奴人。對此,介助並沒有表示出任何的警戒。沒錯,和人是征服者,跟愛奴人的關係也十分微妙,但是兩者之間大規模的衝突早已經是過去了,如今的對方只是和人僱傭並盤剝的漁獵隊而已。
「不對!快關上大門。」森山介助沒有動作,但邊上的丹後左衛門良彥卻發現了問題。「傻站著幹什麼,那不是商隊。」丹後呵斥著,他雖然現在不是武士,但也是苗字帶刀的浪人,地位遠比森山之流要高出許多,別的不說,光是扶持米就比對方要多拿十幾俵,因此在芨部館中也算組頭一類。「你們不想想,自打明人來了以後,愛奴人都跑去砍木頭了,誰還會冒險去打漁,快關門,一定有問題!」
丹後左衛門的解說讓本百姓出身的介助心生佩服,於是立刻服從了命令,就此芨部館的大門緩緩關上了。此時,尚在館內居住的十幾名商人、學徒以及武裝護衛也聽聞警報,各持長刀、鐵炮從房子里沖了出來。
芨部館的最高長官,從松前藩手中獲得本地專營權和包稅權的工藤屋的手代登上門樓向外張望著,卻發現遠處至少有四、五百名愛奴人正在緩緩逼近,這樣的規模,在蝦夷島上應該是好幾個部族戰士的聚合了。
不過令手代安慰的是這批戰士手中只有一些粗礫的武器,弓箭不多,鐵炮更是沒有,因此想要突破芨部館的防禦不說不可能,但至少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想來應該不會有哪一個部族會如此愚蠢的一馬當先。
手代還來不及慶幸,一連串的疑問湧上了心頭:「誰指使愛奴人如此大膽包圍芨部館的?又是誰說合了諸多彼此敵對的部族?這些聯合起來的愛奴人又想幹什麼?」
這些疑問還在手代腦海中盤旋之際,突然遠處騰起了衝天的黑煙。
「是海邊,是港口。」手代大叫起來。「愛奴人襲擊了港口,燒了我們的船!」
十二館既然原來都是武裝商棧,自然都是沿著蝦夷島的海邊分布的,雖然由於地理條件限制,並非所有的館都位於港灣邊上,但是為了便於運輸貨物,也一定離河口、海灣不遠,因此一旦海邊出了問題,距離不遠的各館都能一目了然。
「該死!」一眾商人、護衛群情激奮、大吼大叫起來。「愛奴人想把我們困死,統統殺死,既然這樣咱們就跟他們拼了……」
「夠了!」丹後良彥突然大吼一聲,被他氣勢壓到的眾人一下子靜了下來,就聽丹後說道。「船沒有了,我們還有芨部館可以堅守,若是因此就受不了想衝出去跟愛奴人拚命,那我們就死得更快。」眾人面面相覷,丹後見此又補充道。「愛奴人放了這麼大一把火,就算其他館看不見,海上的船也一定能看見,只要我們能堅守住,援軍很快能到的。」
有這麼一位指揮若定的組頭,館內眾人很快鎮定下來,於是依照丹後的分派行動起來。
可是等戰意十足的商人、學徒、護衛們離開身邊,丹後立刻和手代竊竊私語起來:「松前藩前幾年跟明人交手,損失慘重,至今元氣沒有恢複,外面的愛奴人又多有組織,看起來敵勢頗強,所以咱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手代沉重的點點頭,工藤屋今年肯定損失慘重了,但這不是關鍵,自己能不能活命卻是第一要務:「丹後君,你的能力我很清楚,現在,你說怎麼辦吧。」
「第一,要節約糧食和火藥。」糧食不用說了,松前藩的援軍什麼時候到還不知道呢,自然是要厲行節約的,至於火藥也一樣,沒了火藥,威力巨大的鐵炮就成了木棍了。「為此,館內一定要開始控制這兩樣的消耗,館內是不是還有四個愛奴女人,最好統統趕出去。」
這四個愛奴女人名義上是做菜洗衣清理的女奴,暗地裡還是和人的洩慾工具,作為芨部館地位最高的手代在其中自然也挑了一個容貌最好的。不過大敵當前,手代自是不會因為貪戀美色而依依不捨,所以很快便同意了丹後的建議。
「第二,我們不能等其他館發現問題才來救援,」丹後左衛門繼續道。「應該主動派人出去聯絡。」當然在愛奴人包圍芨部館的情況下,想潛出去報信是不容易的,而且館內的每一個男人都是守備的重要力量,不可以輕易浪費,因此丹後建議。「這四個愛奴女人中能確保站在我們這方嗎?若是可以,安排其中一個去其他館報信。」
手代應道:「我會安排理子去鹿館求教,上次她跟我去過,應該還記得道路。」
這邊計定,於是四個愛奴女人被驅趕出了芨部館,而後被愛奴人大隊接收了過去。不過手代和丹後很放心,因此愛奴人並沒有女性參戰的習慣,被問清楚部族之後,幾個愛奴女人都會被遣送部族,如此理子就有機會去報警求助了。
看著愛奴人帶走幾女的丹後原本以為對方的攻擊將很快降臨,然而讓他狐疑的是,對手遲遲沒有進攻,這有些不像愛奴人的風格,更讓手代擔心起背後的組織者來。
夜幕降臨了,雖然已經是五月初,但蝦夷地的夜晚還是挺「凍人」的,看著愛奴人在館外搭起的帳篷,丹後良彥卻心頭愈發的沉重了,不過在眾人面前他還要硬撐著:「不打才好呢,晚一天,咱們的援軍就近了一點……」
一天一夜過去了,又是一天一夜過去了,看著盤踞在館外卻絲毫沒有任何動作的愛奴人,手代有些撐不住了:「不行,我們得派人去問一問,愛奴人這是意思。」
丹後想了想同意了,於是芨部館的大門再度微微露出一絲縫隙,一名膽戰心驚的學徒從裡面走了出來,幾乎一步一頓的挪向愛奴人的營地。
看著部下消失在愛奴人的營地里,站在門樓上的丹後和手代都為他提心弔膽著。
突然間愛奴人的營地混亂起來,學徒突然從裡面竄了出來,一邊大吼大叫著,一邊向芨部館跑去,但是還沒等他跑幾步,十幾隻箭射到了他的背上。儘管是丸木弓之類的軟弓,但是沒有見過血的學徒還是頹然倒地,很快在掙扎中被愛奴人拖走了,只有下他的叫喊聲還在空氣中無助的飄蕩著,隱隱傳向芨部館的方向。
「小西衛門在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丹後看向身邊的手代。「他不是再說上當了?」
「上當了,噢,是的,我好像也聽到是這樣說的。」手代搖著頭。「但上當是什麼意思?我猜小西衛門一定是中箭後說胡話呢,不必太在意。」手代嘆了一口氣。「愛奴人已經拒絕了我們的使者,看起來我們只有繼續死守芨部館了。」
「死守?上當了!」丹後左衛門猛然收縮了一下瞳孔。「我明白了,我們上當了。」看著以為自己傳染了癔症的手代,丹後解釋道。「外面沒有四、五百愛奴人的戰士,最多也就幾十個,上百個,其他應該都是女人。」丹後說到這憤憤罵到。「這些該死的毛人,居然想出用女人冒充戰士欺騙咱們,真是該死!」
「用女人冒充戰士。」手代不明所以的看著丹後。「這不可能吧。」
「若不是如此,愛奴人又怎麼會不進攻,小西衛門又怎麼可能從愛奴人的營帳里逃出來。」丹後苦笑道。「我們不會有援兵了,愛奴人既然騙了我們,那他們的大隊就一定再攻打其他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