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種了一千畝劍麻。」鮮康如是回答道。「種了四年多了,收益還可以。」
西渤泥這個地方的土著原本不事生產,餓了,地里拔幾根木薯或是砍到一顆西米棕櫚就是吃食,渴了,樹上有椰子之類的水果,想要換口味了,河裡、海邊有的是魚鮮、森林裡還有數不清的獵物。既然物產如此豐茂,自然土著就養成了極度懶惰的性格。
移民到此的黎、苗、瑤和山哈各族也是如此,一開始都護府還想讓他們學著漢人的法子勞作,結果學了幾天,發現自己以前的耕作方式已經足以保證一家人吃飽喝足了,這些少民也開始享起福來,只是比土著多了一項依據各自民族傳統飼養牛羊雞鴨而已。
比起不成器的學生,漢族移民卻不一樣。儘管並非所有人都是好農夫、但憑著數千年積澱下來的精耕細作加上一年可以四熟的地理環境,漢族移民一旦站穩了腳跟,每季恐怖的稻米收穫量,就讓四鄰的土著國家視為神跡。
不過,人的慾望是無止境的。沒糧食的時候就想著有一天能不愁吃喝,等滿足了口腹之慾後卻又覺得糧食太多太賤賣不出價錢。於是,在保證吃飽喝足的前提下,西渤泥的漢族移民自然而然的開始種各種植經濟作物。
那種什麼經濟作物呢?首先鄭藩需求量最大的棉花是無法種植的,倒不是西渤泥缺水,而是西渤泥的水太多,造成棉田濕度太大,以至於棉花爛鈴。棉花沒有可能了,另一種纖維植物黃麻也不行。黃麻雖然喜歡高溫多濕的氣候,但種植環境還要求土質肥沃、排水好的砂壤土。西渤泥雖然土質夠肥沃,但卻不是沙壤土,因此不適宜種子頂土力弱的黃麻種植。
棉花不行,黃麻也不成,那還有什麼可種的。當然有,第一便是劍麻,雖然劍麻跟黃麻名字中都有一個麻,又都是多纖維植物,同樣麻繩的主原料,但一個是龍舌蘭屬植物、另一個椴樹科黃麻屬,因此是完全兩種不同的作物。雖然劍麻也喜歡沙壤土,但並不像黃麻一樣要求嚴格,因此完全可以在西渤泥種植。
「劍麻好啊,現在王上鼓勵造船、開礦,麻繩這些東西是少不了的。」
「大人說得是,我現在也後悔種的少了。」鮮同豫笑道。「像孫克盡家就一口氣中了五千畝,如今可謂財源滾滾啊。」
孫克盡?諸葛楓葉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好像有些熟悉,好像應該也是第一批老兵中的一員,不過諸葛楓葉沒有在意,只是問道:「除了劍麻以外,還有種其他的嗎?」
「有啊,藩上不是通過呂宋夷搞來了金雞納樹的種子嗎?我種了十畝,聽說這樹可是寶貝,不但自家得了寒熱症可以醫治,干皮、樹枝還可以賣大價錢,太醫院是有多少收多少。」
金雞納樹原產自被鄭克臧稱為南瀛洲的中南美洲,其藥用效果早為泰西人熟知,早年還有泰西傳教士用其治癒了康熙所患的瘧疾,因此當鄭藩與西班牙達成貿易協定之後,就第一時間向對方採購,這些年在東寧和瓊州也有種植,但一顆金雞納樹要成長十年以上才能入葯,因此鮮康現在還沒有獲得具體的收益。
「我還種了五百畝桑樹。」鮮同豫繼續說道。「主要供給自家養的蠶吃,少量也賣出去。」
有人也許會詫異西渤泥產絲不會對國內的絲織品貿易產生衝擊嗎?這是想當然了。事實上,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禁止過蠶種和桑樹苗出境,印度和西域早在中國南北朝時期就已經獲得了絲織技術和絲綢生產能力,這種能力順著絲綢之路一直傳入歐洲,但是從未形成過規模,更不要說衝擊中國的絲綢出口市場了。西渤泥也是一樣,由於沒有上好的挑絲技巧和絲織能力,因此當地的土絲的確在椰城、馬六甲及都護府周邊有市場,但也只是佔到了離市場較近、貨價較低的便宜,無論從數量和質量上都無法填飽歐洲商人的胃口,自是更無法做到動搖國內絲綢出口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我還種了幾十畝椰子樹,」鮮康接著又道。「西渤泥椰子雖然不是稀罕玩意,但國內大量收購椰仁,一顆椰子樹種下五年可以結果,每年可以摘一百顆椰子,這也是一大筆收益。而且椰子殼外面那層東西可搓制不怕海水的繩、墊、筐之類,也是水師重點收購的物資。椰樹汁可製糖和釀酒,大張的椰葉也用來蓋屋頂或編織籃筐,家裡也用得著。」
「你的小日子過得還可以啊。」諸葛楓葉舉起酒杯跟對方碰了一杯。「有這麼多的來錢的地方,說得我也想致仕後到西渤泥來長住。」
鮮同豫的臉色突然晦暗起來:「大人呢,您別看著我們現在好像家大業大了,可是煩心的事情也多,別的不說,這一兩百號的土人奴隸就不太好管束,一個個懶笨的要死,非得用鞭子抽打才會好好勞作,而雇這些監工,也要花去一大筆的收益。」
監工自然是得用漢人才放心,不過既然每人都有田地可分,又有誰會願意為人僕役呢,即便那些不想勞作的,也多半出租了田土之外在超勇堡和西渤泥港那邊開店或者在土郡和周邊蘇丹國里販貨,以至於鮮康這類種植園主只能僱傭瑤、苗、黎人來當打手,但這也不便宜。
「還有咱們這些第一批來西渤泥的現在都兒女成群了,這孩子長大了總想讓他讀書吧,可西渤泥這邊除了童子營以外就沒有第二家私塾了,可童子營裡面也就是能識字、識數而已。」鮮同豫搖頭晃腦著。「還有我們也想著落葉歸根,可王上這邊是什麼心思……」
話說到這份上,諸葛楓葉也只好勸道:「王上的心思現在還在規復宇內,一時半會還輪不到南面,不過你們的擔心王上一定會考慮的,不急的,慢慢來,慢慢來,才十年就已經成了氣候,日後一定會更好的。」
鮮康也知道跟諸葛楓葉傾述未必有什麼作用,但有些話憋在心裡沒處說也難過,如今見到舊識了,自然要一吐為快的,說完了,自然也就沒事了。於是,在諸葛楓葉的蓄意引導下,兩人邊吃邊聊起以前的往事,時而輕笑時而落淚……
等諸葛楓葉迴轉到都護府內的客房,早已經等候的都護府從事官向他通報道:「諸葛大人,都護大人請大人晚上飲酒,順便討論明日祭旗出征之事。」
跟著西渤泥開郡兵馬登陸凌牙門並不在諸葛楓葉的行程當中,但西渤泥和國內並無定期航班,他想要回去就必須坐劉翔的船走的,否則又要多留滯半年,而如今劉翔要陪著到凌牙門武力巡航,他自然也只能作為鑒證者參與開郡了。
「你告訴銀大人,今日遇到一個故人,已經盡興,所以酒就不喝了。」出征當然是大事,肯定不會現在還要討論什麼,無非是邀請過去吃吃喝喝罷了,不過這是要引來閑話的,所以諸葛楓葉婉拒道。「明日出征,想來都護府已經全盤計畫,我這個不肖子孫就不借祖宗的虎皮過去指手畫腳了,只需給個具體啟程的時間,本官就斷不會睡過頭誤了王上大事的……」
「這位諸葛大人倒是有趣,跑出去會什麼舊識,卻不想赴咱們的吃請,幾位大人,你們說,這該不是看不起咱們吧。」
「區大人,諸葛大人乃是四品大員,看不清你我區區六品、七品也是正常的。」鄭長史這番話分明是指區某人不自量力。「再說了,人家可是西渤泥都護府的開創元老,會個把故人難不成還要向你通報嗎?」
「沒錯,人家是元老,是藩中大員,咱們比不上,」區泳萍不知道哪裡跟鄭長史不對付,因此說話也是陰陽怪氣的。「不過我是懷疑諸葛大人到底是不是行人署的,萬一不是行人署,而是採訪署的,那就麻煩大了。」
通政院行人署是專司負責向地方傳達鄭克臧王旨的,而採訪署是以唐代採訪(處置)使的官稱建立的一個新機構,主要承擔「採風及查訪地方政事得失、究劾施政之弊」的責任,是沒有御史名義的台諫官。
銀振東眼皮一翻:「什麼麻煩?即便諸葛此人是通政院安撫司的人,能查到咱們什麼。」
銀振東冷笑一聲:「我們有什麼施政不當之處,有什麼殘民以逞的舉動了,至於私下回易,分潤利潤,咱們的都監大人都不管,通政院憑什麼插嘴。」
「這倒也是,我們去國萬里來到這個熱死人的地方,該做的都做到,一個前任官憑什麼歪嘴,真要如此,老子就跟他打御前官司,想來王上未必就會聽他一面之詞。」
「打什麼御前官司,你見得到王上嗎?」銀振東瞪了發話的人一眼。「沒事找事,只要做好了凌牙門的開郡,我們有功無過,說破天去,無非是調一個位置,說實在的,本官還早就想回國呢。」
「大人說得對,現在關鍵是開郡,只要能開疆拓土,王上不會拿我等功狗如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