訥爾圖之所以姍姍來遲,是因為清軍鎮南大營在漢水鍾祥段聖台、曹家台、老爺台、馬家台、范家台、東台一線渡河時遭到了鄭軍水師的突襲。當然,突襲的說法只不過是一種事後的掩飾。事實上清軍早就知道在興隆廟以東的漢水上有鄭軍艦隊出沒,只是自訥爾圖以下,沒有一名清軍將領會想到對方水師統率會如此大膽,僅以分兵控制沿線江面後僅余的十餘條紅單船就敢向鍾祥方面進軍。結果清軍雖然在漢水兩岸都放出了警戒的騎哨,但卻無法讓已經行到漢水中央的渡船在第一時間內躲避鄭軍的炮火。
最終,清軍湖廣督標水師營最後七八條運輸船連同船上的清軍、物資全部損失在漢水之上,而且鄭軍還利用長炮對兩岸清軍實施遠距離轟擊,造成清軍更大範圍的混亂。後來還是巴麟調來紅夷大炮對江面做覆蓋式轟擊,這才驅走了鄭軍,但行程就此延誤了下來。
不過行程雖然被延誤了,但清軍大隊最終還是渡過了漢水,並在前鋒與荊州守軍會師後第三天,訥爾圖率領四萬多主力便開到了荊州城下,此時清軍的總兵力已經達到了七萬出頭,足足是鄭軍的兩倍還多。
既然己方具有壓倒性的兵力優勢,且有川中的軍糧供應,接連吃癟的訥爾圖便恢複了信心,決定一舉擊潰鄭軍,為此,他親率各級將領到鄭軍的防線前仔細觀察。不過,這麼一看,鎮南大營的滿漢軍官便有些撓頭了。
在清軍將官面前首當其衝是一條斷斷續續的壕塹,幾乎環繞了整個鄭軍營地,其中連接的地方並非是鄭軍沒有人力將其掘斷,明顯是為了鄭軍自己出兵需要才留下的,清軍雖然也能利用其進攻,但在通道的盡頭卻是用青磚以及某種大石料構築的樣式古怪的城門狀門塞。至於壕塹本身則因為之前的降雨和地下水看不清具體的深淺,但一丈以上的寬度顯然不是人馬一躍就能跨過去的。
過了壕塹,又是差不多一丈的地方是一道土牆,應該就是用挖掘壕塹取出來的泥土累積成的,從土牆外面既有包磚又有木料中看得出,這道土牆很明顯有草就的味道,只不過包磚和木牆上都塗刷了一層厚厚的灰色泥漿,應該就是鄭軍所謂的水泥。
土牆每隔十餘丈便有一處樣式古怪的馬面,凸出的馬面直臨壕塹邊上,上面三面有垛,顯然都是射界,可以輕而易舉的封鎖壕塹及兩段凹進去的空間。馬面上隱隱約約看得出有大炮的存在,另外鄭軍那種打得很遠的鳥銃肯定也會布置在上面。
土牆雖然看不清寬度,若干馬面之間的土牆之後還有用木頭搭建的高腳哨位,這哨位不但在平日里能觀察遠處清軍的動向,一旦開戰還是居高臨下進行射擊的最好位置,同時由於其下部只有幾根木料支撐,因此錯非炮彈直接命中上部或是摧毀了支柱,才有可能破壞哨所,但以當下的炮擊精度而言,基本上只能靠瞎貓碰上死耗子的運氣了。
土牆以內隱隱約約還有一道城垣,雖然看不清楚,但可以大致推測應該和外圍差不多,為此當即有人評價道:「海逆還真有本事,這麼大工程就這麼著建起來了。」
這話雖然聽起來是在評價鄭軍建築的速度,但聽話聽音,內中的意思大傢伙都是明白的,自然是在暗指荊州軍畏敵如虎,坐視鄭軍好整以暇的進行土建,只不過說話的人畏懼沙納海的身份不敢直接點明,才說得如此雲遮霧罩。
綠營武官或許不敢說得太明白,但來自京旗和西安旗營的八旗武官們卻嚷嚷開了:「好傢夥,這等跟座小城差不多了,要啃下來得要多少條命來填呢,這種仗別讓爺爺來打,沙納海?荊州將軍?呸!老子見了啐他一臉麻花。」
「這事不好辦呢。」訥爾圖也有些埋怨沙納海,但沙納海解釋的也有道理,當初他才萬三兵馬,真要是出擊了,萬一是鄭軍的誘敵之計,荊州還要不要了,因此也不能說沙納海就錯了,更何況沙納海是軍中宿將,什麼巴麟、阿南達,給老將軍提馬靴都不夠格,他也無權對其處置,只好回到大營里跟一眾部將們發牢騷。「硬奪海逆營寨不是不行,但傷亡是少不了的,你們倒是議議,本軍是否該強攻。」
對於訥爾圖的問題,滿洲鑲紅旗副都統阿南達想了想提議道:「據探馬查報,海逆在沔陽有一支偏師,在監利也有一部,不如舍了當前的鄭軍主力,先取兩地如何。」
「不妥,不妥,」荊州右翼副都統巴爾達極力反對。「海逆如今運糧全賴長江航運,丟了沔陽一線根本與之無損,同理,監利是否易手也無足輕重,一旦朝廷大軍出擊,海逆完全可以利用水路撤出,若是用到荊州反而更加不妙。」
「下官也是這個意思。」荊州左翼副都統佟桂力撐著同儕。「而且下官還以為,雖然朝廷大軍兵力佔優,可是一旦分別攻打沔陽、監利,少不得要各調萬餘兵馬吧,如此再加上分守荊州的兵力,官軍對海逆的兵力優勢就不存在了。」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難不成只能跟海逆在這邊比耐心,看誰先撐不下去嗎?」薩哈查因為督率督標水師營吃了敗仗,自覺出了大丑,因此一直希望有機會洗雪前恥,所以聽到荊州方面的說詞頓時勃然大怒。「這還是咱們大清臣子嗎?」
「放肆!」儘管薩哈查是一等大內侍衛,但在場的哪個不是滿洲貴胄,哪個沒有上奏摺、題本的權力,因此這番揭麵皮的話一出,立刻引得沙納海臉色大變。「在場的都是二品以上,你一個小小的一等侍衛竟然敢攻訐上官,難道是持寵而嬌嘛!」若不是如今做主的是平郡王、鎮南大將軍,沙納海一定命令將薩哈查拖下去執行軍法了。「還不退下。」
薩哈查面色一厲,正待反駁,卻看見佟桂那張冷笑的臉,他心中頓時一激靈,他想起來了,佟桂不但是佟氏一門,而且同樣是大內一等侍衛出身,推而廣之,在場的貴胄們的確不是自己一個一等蝦可以隨便指責的。
於是薩哈查鐵青著臉向面無表情的訥爾圖以及殺氣騰騰的沙納海一千:「喳!」
吃了鱉的薩哈查不甘心的退到了一邊,內閣學士、兵部左侍郎朱都納卻捻著鬍子開口道:「本官剛剛查看海逆軍寨的時候似乎發現其靠江一面防線好像有些單薄,是不是可以直擊此段,以切斷海逆與江上聯繫。」
「這怕是正中了海逆的圈套。」沙納海親自解說道。「海逆在江中駐有一隊紅單船,雖然數目時常變化,但卻可以輔助防禦,若是我軍誤以為此處防守單薄,一意進攻的話,到時候就會陷入海逆水陸夾攻的境地。」
「說來說去,還是只有正面強攻一途嘍。」西安副都統巴麟揉了揉手腕。「也好,下官正準備讓海逆也嘗嘗咱們大炮的威力。」巴麟說得豪邁之極,但事實上清軍所裝備的武成永固大將軍炮雖然有鄭軍四寸炮的口徑,但卻只能發射十斤重的鐵彈,威力遠不及鄭軍師屬三寸炮,而口徑三寸半的神威無敵大將軍炮更是只能發射七、八斤重的炮彈,與鄭軍廣泛配屬在旅、團兩級的兩寸炮的威力相差無幾。「不過蒙古馬隊可就廢了。」
「大將軍,」巴麟的自我吹噓惹惱了幾名蒙古貴族,他們紛紛起來指責巴麟的狂妄,聲稱自己可以為戰役提供更多的貢獻,正當訥爾圖被蒙古人攪得頭暈腦脹的時候,一名親衛滾了進來。「京中來了欽差,皇上有旨意到。」
訥爾圖一驚,急忙起身帶著一眾滿蒙漢佐僚出帳相迎,只見朱都納的老熟人,同為內閣學士的西拉手持聖旨站在外間,眾人不敢怠慢,立刻跪倒在地。訥爾圖上前問安,西拉回以聖躬安,然後眾人三呼萬歲,這才把西拉請進帳中。
進入帳中,西拉先是在香案前誦讀了康熙聖旨,聖旨中康熙把訥爾圖、沙納海兩人痛罵一頓,斥責他們勞師靡帑,徒耗國力。一陣臭罵讓為首的兩人嚇得汗流浹背,等到詔書內容轉到督促兩人加速用兵之後,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等到明面上的詔書誦讀完了,西拉屏退眾人,這才把康熙的另一道旨意告之兩人:「皇上已經調遣徐州大營四萬兵馬增援湖廣,如今大軍已到了南陽,不日將從襄陽一線南下。」
「四萬大軍。」訥爾圖和沙納海對視一眼,心中既有歡喜又深覺壓力,好半天后,訥爾圖向西拉保證道。「請西大人回京稟告皇上,奴才等一定不負皇上重託。」
「王爺且放心,這點心思,下官回到京里,一定會向皇上稟明的。」宣讀完了聖旨,西拉就是一名普通臣子,自然不敢在鐵帽子王面前託大。「不過,如今鄭逆便在荊州城下,其子尚未成年,若是能一舉將其梟首,則天下大事可定,王爺是宗室,沙大人也是國族重臣,這個機會千萬不能錯失了。」
訥爾圖拍著胸膛保證道:「西大人放心,本王明日就點兵攻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