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群混蛋。」桑噶爾和蒼津等東蒙王公敗逃的消息輾轉傳到椿泰的耳中已經是五月初了,埋頭在錦江防線搞拆遷的他好不容易把大部分的哨樓和七處小型堡壘逐一攻克、摧毀,還沒等向大中型堡壘動手就得了這個噩耗,怎麼不讓這位鐵帽子氣急敗壞呢。「搶東西厲害,跟自己鬥狠,碰到海逆就蔫了,什麼玩意!」
「王爺,別罵了,罵也不成事。」熊岳副都統卓奇看到椿泰暴跳如雷的樣子,急忙出來勸阻。「現而今咸鏡道全失,海逆指日就要攻進平安道,萬一截斷了我軍後路與糧道……」
卓奇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在場的人卻都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一時間都陷入了沉默。
正當帳內氣氛壓抑,眾人各懷心思的時候,參戰的護軍營正黃旗下第三參領佳莫突然語氣顫抖的說道:「有古怪。咱們打到現在看到的都是朝人,先前的鄭軍哪去了,該不會都去了東面吧,這,這不對啊。」
吉林方面派來的庫雅喇佐領達俺這幾天一直聽佳莫吹噓自己的經歷,猛然間聽到佳莫說什麼不對,他當下也是一激靈:「沒錯,海逆打江南的時候就是黑虎掏心直撲江寧,如今遲遲不動,該不會是打平壤的主意吧。」
他這麼一說,大營就亂了,有人說不是平壤,應該是漢城,有人說別管什麼漢城,平壤了,趕快往回跑吧,一時間七嘴八舌的,讓椿泰臉上的表情說有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正當椿泰準備暴喝一聲,壓制這些旗人將領的騷動之際,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出現了,一名報信的分得撥什庫在帳外喘著粗氣:「大帥,漢城急報!」
邊上的戈什哈很快拿著一封告急信走了進來,椿泰打開一看,臉就垮了:「海逆的炮船又駛入漢江了,看起來是被爾等說中了,海逆確系要斷了我軍的糧道後路,把我萬餘大軍困死在忠清道這片群山之中。」
邊上此時反倒沒有聲音了,眾人正等著椿泰下令撤退,卻見這位王爺眉毛一豎:「海逆倒是好算計,可本王偏偏不按他們的路數走,來人,下令明日總攻,拔了眼前的主堡,大軍直撲光州,先蕩平了南朝鮮偽朝,我看海逆還有何依仗。」
「不可,」鑲紅旗滿洲副都統孫渣齊話一出口就知道不好,但椿泰此番做派明顯要人背黑鍋,他若是現在不背,到時候損兵折將,他也難以在康熙面前討好,因此他只好硬著頭皮往下說。「王爺,前幾日我軍攻打若干小堡已經折損了近千八旗子弟了,如今再打比小堡更堅固的大堡,王爺,旗人可是國家柱石啊!」
「王爺,孫大人不錯。」卓奇此時也不敢坐觀孫渣齊的孤軍奮戰,所以跟著幫腔道。「即便我軍不計傷亡拿下了大堡,然後長驅直入光州城下,可南朝鮮的偽王依舊可以退往晉州、慶州,逼急了還可以效仿南宋高宗逃亡海上,我軍又如何能追上,萬一這邊沒追上,後路又斷了,王爺,如今國勢危急,咱們滿人可不能再過多折損了。」
儘管孫渣齊和卓奇都已經幫椿泰鋪好了下坡的台階,但椿泰還是要再做作一番,當然,這也是為了向康熙做個交代,看,我不是為了自己逃命,而是為了保全滿人統治中國的根本。
「那按你們兩個的意思,是現在就退兵嘍。」
孫渣齊和卓奇對視一樣,心中各自暗嘆一聲,然後同時俯身,用幾乎一致的聲音回覆道:「正是,還請王爺立刻頒下撤兵的將令!」
「你們都是老行伍了,」椿泰點點頭。「既然是你們說的,本王只好從善如流,就這樣吧,各參領、佐領回營整頓兵馬,我們這就回保漢城。」帳內各將亂鬨哄的站起來應聲而去,但椿泰卻留住了孫、卓二人。「你們說,退到漢城可以了嗎?」
孫渣齊和卓奇當即一愣,漢城是朝鮮王庭所在,誰佔據了漢城,至少大面上是正統的象徵,但椿泰的想法他們也了解,誰讓漢城位於漢江邊上,整天對著鄭軍艦船的大炮總不是個事,更何況北面的糧道還是不安全。
一念及此,孫渣齊建議道:「漢城的確不甚安全,要不我軍退往開城如何?」
松京開城府既是京畿四都之一又是高麗時期的王京距離漢城也近,雖說沒什麼王氣,但勝在跟康熙交代起來也不算太難看,所以孫渣齊才會如此建議。但是他卻沒有揣摩透椿泰的心思,所以只收穫了椿泰一陣搖頭。
「開京啊,是不是也太近了。」椿泰當然有自己的理由。「邊上就是海州,萬一……」
「王爺說得有道理。」卓奇也不太贊成退到開城為止。「海逆老於舟師,因此甚有可能在海州登陸,不但可能在海州登陸,更有可能在南浦登陸,直接攻取平壤。」卓奇這是撿起了剛剛達俺的分析。「所以至少要退到平壤才保險。」
「照卓大人這麼說,海逆還有可能駛入鴨綠江截斷義州與遼東的聯繫呢,要不咱們直接退回盛京得了。」孫渣齊這話聽起來語氣有些沖,但他的本意卻是擔心來自北京的問責。「直退平壤,皇上那邊可是不好交代啊。」
「不退不行啊。」卓奇有自己的觀點。「退到平壤或能保住黃海、平安、咸鏡三道,若是退到開城,一旦有失,整個朝鮮就要拱手讓給海逆了,想來皇上一向聖明,只要稟明了這一點,皇上應該能體諒王爺和你我的決定的。」
「退到平壤,可保平安道是不假,但黃海道和咸鏡道?」孫渣齊有疑惑的眼光看著卓奇,心中暗想,這不是欺君什麼是欺君。「還請卓大人教我。」
「海逆的兵制,五千人為一師,出兵或一師,或數師,」卓奇雖然是熊岳副都統,但跟鄭軍對上了,自然對對手多有研究。「用在朝鮮多少人馬我們還不清楚,但絕不會太多,若是有三師、四師那就直接和我軍交戰了,斷不會藏頭露尾鬼鬼祟祟。」這個判斷讓孫渣齊和椿泰頻頻點頭。「如今東線報五千,那麼止多在南線還有一師,以兩師萬人計,即便得了漢城,也絕不敢輕易北進黃海道,如此一來黃海道必成為朝廷大軍與海逆之間互相爭奪彼此拉鋸的戰場,自然不能說全丟了吧。」
椿泰當即應道:「卻是如此,必是小股兵馬互相爭鋒之所。」
卓奇又道:「等退回了平壤,即便扣除傷亡,我軍也有一萬五千之數,如此大軍,自是不可能頓兵一地,那清剿側翼,驅除咸鏡道也是題內應有之意,如此咸鏡道也不算淪喪吧。」
「這怎麼算是淪喪呢,應該算做是從海逆手中光復才是。」椿泰越聽臉上的笑容越盛。「不過單憑我軍一部,力量稍顯單薄了,至少要再把東蒙馬隊拉上,這些蒙古蠻子吃了大虧,正等著舔舐傷口等著報復呢,本王就給他們這個機會一雪前恥。」說到這,椿泰主意已定。「那就提前跟嵩祝打招呼,讓他把糧台遷回平壤去。」
清軍撤退了,已經岌岌可危的錦江防線保住了,朝鮮人卻摸不著頭腦一樣在原地坐等了三天。直到北面有義民過來報告說清軍已經棄了公州、清州,南朝鮮軍這才小心謹慎的派出探馬北上打探情報。不過,當清軍放棄漢城、攘挾北朝鮮王庭北返的報告稍後傳到,南朝鮮王庭頓時像打了興奮劑一樣亢奮起來。
南朝鮮王庭一方面向各地派出使者接受地方政權,一方面著手準備還都大典,同時向各地開出價碼要求義軍們繼續攻打清軍。當然李爀一方也知道單憑朝軍本身是不能成事,於是除了根據《乙亥密約》廣開港口以外,還同意將海州一線暫時交給鄭軍駐守,不過這也不是無條件,首先鄭軍要從東線撤出,以免妨礙了南朝鮮實施「主權」。
對於清軍的撤退,湯保意也頗有些狐疑,不過清軍退到平壤便不退了的消息使得他鬆了口氣。隨即南朝鮮方面同意在開放海州港的基礎上進一步把海州地區交與鄭軍屯兵,更是讓他喜出望外,於是他立刻命令龍驤軍第四師進駐海州,並在海州修築類似錦江防線的堡壘群,全然不顧光州方面希望他立刻北進的要求。
好在龍驤軍第三師很快從咸興等地撤回了濟州島,這才讓南朝鮮王庭上下鬆了口氣。不過,朝鮮人不知道的是,鄭軍中有近一個團的兵力並非南撤,而是北進海參崴,在原來窩闊崴堡的不遠處又建起來一座堅實的堡壘,成為鄭軍執行關外戰略的一個重要基地。
就這樣,朝鮮方面的戰事有大規模的決戰勢態急停下來,雖然之後雙方還將圍繞咸鏡、黃海乃至江原三道的某些地區進行不斷的反覆交鋒,但長期化、泥潭化的趨勢已經形成,朝鮮不可能避免的陷入了分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