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之所以把蒙古兵派到湖廣而不是直面鄭軍主力的徐淮,當然不是因為鄭軍在過去一年裡斷斷續續建起的若干堡砦,而是因為他已經接到高家堰決口的消息。此時的徐淮處處澤國,一片汪洋自然不是蒙古馬隊的用武之地。
突如其來的天災當然是對陣雙方共同的敵人,不過,清廷最後的一點底子已經用在了木蘭圍場,自然對於救濟洶湧的難民潮顯得無能為力。因此,儘管康熙故作憐憫,連下三道撫恤的詔書,但心領神會的地方官還是祭起了禍水東引的招數,以各種威逼利誘的手段,驅趕難民重新穿過黃泛區,進入明鄭的地盤乞活。
鄭克臧是在抵達太倉直隸州後才知道北方重又大災的消息的。聞訊的他當即取消了接下來的行程,連夜乘坐水軍快船返回南京,然後顧不得休整一番,便召開了政事堂御前會議。
「回王上的話,查南直隸境內原太僕、常平各倉內存糧不過十五萬四千一百十六石有奇,即便算上崇明的兵備糧庫,也不過堪堪五十萬石,就是這五十萬石,也不能全數調過江去,還得支應南京城內五十萬軍民的所需。」以度支部尚書身份出任內閣大臣,也就是首任財相的張日曜在會議一開始便忙不迭的叫苦道。「因此當為之急,還要從福建、東寧等地運糧,從安南、真臘、日本等地購糧。」
「王上,從安南、真臘購糧雖然便宜,但緩不應急啊。」身為參贊內閣大臣,也就是所謂的副相的柯平卻連連搖頭。「從日本運糧雖然方便,但日本本身就缺乏糧食,且如今兩國多有齷蹉,指望從日本購糧怕是不成了。」
「成不成先不要說,須知道購糧一事總得花錢的。」說到錢,提議外購糧食的張日曜的臉上也是一陣肉疼,但身為的首相、總理內閣大臣鄭英平卻視若無睹的追問道。「不知道度支部這邊能挪出多少銀兩來辦這件事。」
「國庫里尚有二十萬兩。」張日曜咬牙切齒的回答道。「總還是要留些預備不測,所以,度支部只能先撥出十萬兩。」這個數字一出,在場的人都無語了,於是張日曜只得解釋道。「前方戰事不斷,夏秋兩賦多用在支應前線軍糧軍餉,其他支出其實都是從海關關稅和鹽稅中開銷的。雖說這兩年開關貿易,關稅大增,可用度也多,其他不說,光陸軍和水軍的兵械兵船,還有石祿鐵礦的開辦費,就是一個偌大的數字,因此國庫里卻是沒有多餘的錢糧。」
說到這,張日曜幽怨的看了高居上座的鄭克臧一眼,揭發道:「王上剛剛又撥了五十萬的陵工,所以,如今就只有二十萬了……」
「陵工不是分三年撥出嘛。」鄭克臧冷冷的看了張日曜一眼,頓時把想糊弄過去的某人驚得汗流浹背,好在鄭克臧也知道張日曜的目的不是為自己牟利,而是想當好國庫的看門狗,因此才高舉輕落不再追究下去。「度支部立刻編列六十萬貫的費用從各國購糧。」雖說一銀貫的含銀量不過半兩多一點,但六十萬貫的龐大數字還是突破了張日曜試圖堅守的底線,為此知道其難處的鄭克臧特意鬆口。「可先從陵工中挪用。」
張日曜是舒了口氣,但問題並沒有解決,外購糧食雖然能解決一部分問題,但緩不應急,不能救嗷嗷待哺的江淮饑民與水火之中。但保存這批難民卻又是鄭克臧勢在必得的,因為有了這批身無長物的流民,鄭克臧就有開發淮南煤礦和太平鐵礦的人力了。
於是,鄭克臧作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決定:「那就讓江浙各地的豪紳樂輸吧。」
樂輸?難道鄭克臧想明搶嗎?
疑惑不解的內閣大臣們紛紛抬起頭來,向來勇於直諫的柯平甚至勸誡道:「王上,清虜尚未驅除、民心尚且反覆,此時斷不可作出涸澤而漁之事來,免得……」
鄭克臧作勢打斷了柯平的話:「柯卿,你以為孤想幹什麼?不,不,不,孤的意思並不是白要他們的糧食……」
這下鄭英平急了:「王上可是要行那捐資納粟之舉,不妥,不妥,當年在東寧已經議過了,萬萬不可施行呢,否則將有動搖國本之慮。」
對於鄭英平急不可待的打斷自己的話,鄭克臧倒是沒有生氣,反而神秘一笑:「孤何時說過要施行捐納,首相怕是誤會了。」
不是捐納,又不是明搶,那鄭克臧要搞什麼名堂,正當群臣狐疑不解之時,鄭克臧輕笑起來:「孤準備給這些納粟之輩一個機會,想必他們一定會趨之若鶩的。」
機會?一眾臣子更是糊塗了,這時,鄭克臧才揭曉了謎底:「孤準備將江北、松江、浙東的鹽場發賣給地方商賈,但凡是捐納一定數量的稻米的,才准予參與競價。」
下面頓時亂套了,財相張日曜立刻準備開口勸諫,但鄭克臧卻視若無睹的繼續道:「孤的意思,凡是一次捐納二千石糧食的,准予參與官中各大發賣的競價,只捐納五百石的,可若干人合股參與競價,如此一來,不但有了糧食救急,還能彌補藩中用度不足。」
「王上,不可,萬萬不可。」張日曜終於等到鄭克臧說完了,於是急不可待的進諫道。「鹽政自(漢)武帝以來都為朝廷掌握,乃朝廷一大利源,前明之時,更是佔到朝廷收入的四分之一,如今賣於商賈,看似一時有了大筆收益,可是未來卻對財政大大不利。」
張日曜幾乎指著鄭克臧的鼻子在罵他申吃卯糧,但鄭克臧卻依舊不動聲色:「張卿過慮了,雖然發賣了鹽場,但孤並沒有說今後就不收鹽稅了。」
說到這,鄭克臧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大明鹽稅是什麼狀況,清廷鹽政如何,卿等難道不知嗎?為什麼私鹽屢禁不絕,為什麼百姓吃到嘴裡的官鹽黑黃難咽,前朝的弊端,孤還要延續下去嘛?不,當然不能,因此必須推倒重來。」
大審院正卿林良瑞則從另一個角度表示了擔心:「王上所想的雖好,但商賈重利,一旦鹽業為其掌握,必然大肆加價,如此反讓百姓吃不得鹽了。」
鄭克臧笑道:「這一點,孤已早經想到了,所以凡是入場競價的商賈,只准一人競價一處鹽場,如此互有競爭,當不至於鹽價暴漲。」
林良瑞卻沒有被鄭克臧說服:「鹽商本有同業公會,只怕屆時相互勾結,把持鹽價。」
「解決的辦法有兩個。」鄭克臧說自己想好了,還真不是吹牛的。「第一,官府當額定地方鹽價,設定最高價格,不準鹽商溢價;第二,除江北、松江、浙東鹽場外,福建、東寧、廣東、廣西鹽場一律發賣,並准予各地鹽場自由銷售。對了,還可以准許沿海百姓自行建立鹽場,只要繳納鹽稅,便不禁其銷售。」
「這?」與會的內閣大臣們面面相覷。「這能行嗎?」
「不行也得行啊。」鄭克臧長嘆了一聲。「北面都是我同胞骨肉,如今嗷嗷待哺,孤又何忍心見他們生靈塗炭呢。」鄭克臧裝腔作勢了一番之後,命令道。「張卿,這件事就交給鹽鐵部了,章程律法歸章程律法擬,但風聲要先放出去。」
張日曜無可奈何的應了聲:「臣明白了。」
見到自己的意思得到貫徹,鄭克臧滿意的點了點頭,議程便得以繼續下去:「那好,接下來,卿等再議一下,米糧到位了,該如何賑濟,孤的意思還是以工代賑,正好將淮南煤礦和太平鐵礦的開發提到議事日程上來……」
鄭克臧的判斷沒有錯,聽說官府開放鹽業,發賣官中鹽場,頓時在江淮引起了一片狂亂,向官中輸糧的車馬絡繹不絕,甚至風聲傳到福建、江西等地,有人花重金雇船運送糧食到太平、太倉兩處大倉換取競價會入場的門票。
憑著這些豪紳鉅賈的捐納,明鄭官方很快就籌措了超過五十萬石的糧食,淮上受災百姓因此得到救助,鄭克臧心目中的煤鐵聯合體也得以蹣跚起步……
但鄭克臧並沒有想到,這一年的災禍只是剛剛開了個頭,八月中,浙江報颱風,溫台兩地二十萬百姓受災;八月末,福建、東寧又報颱風,四千餘間房屋被大風大雨摧垮,至少十五萬畝糧田受淹減產;同是八月,贛北報三月無雨,顆粒無收;湖南報暴雨,同樣成災;只有廣東、廣西和鄂東一隅未遇到天災,但廣東報連平、新豐等地有忠於明室的百姓起事;廣西則遇到雲貴清軍兩路進犯。
對此焦頭爛額的鄭克臧一方面下令各地緊急恤撫,又嚴令在江南各師調入湖廣、湖南後該撤回江淮、江南、贛北休整的各部先行南下助剿連平叛亂。
接下來鄭克臧又命分東寧之民入瓊州,挑浙贛越三省無地百姓填實湖南。
至於廣西方面,鄭克臧命令龍驤軍第一師全力上陸支應。在得到龍驤軍及廣東方面派遣的援軍之後,何乾穩住了廣西的形勢,並順勢反擊,將貴州之敵驅回黔境,並在滇桂邊境上與雲南之敵重新形成了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