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宋建炎二年黃河南下奪淮出海以後,在長達數百年的時間裡,黃河一直是沿泗河、淮河等十三條河道下泄入海,由此徹底喪失了自己的主流通道。
由於分支越多,水力越弱,夾雜的泥沙堆積的速度也就越快,所在為了防止黃河回歸故道從而影響南北漕運,有明一代及清廷肇基之後曾花費巨大的財力、物力、人力對黃河北大堤進行堵口大工,因此黃河向北泛濫的可能性隨著上百年的不斷整修而逐步減少。不過一味北防卻任河向南分流的政策卻給泗淮廣大地區造成了經年不斷的嚴重洪水災害,其中尤以安徽、山東、江蘇三省受創最重。
為了解除三省百姓因為黃河顛沛流離的苦難,萬曆年間潘季馴提出了「束水攻沙」的設想並由此建立了高家堰堤防,形成了以洪澤湖調節淮河水位,黃淮合流以清除淤沙的方案。不過潘季馴的方案有著很大的缺陷,為此繼任總理河道的楊一魁在清河以上重開新河,實施導淮入運,進而入江、入海的策略,一時間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然而黃河夾帶的泥沙實在太多了,導淮入運並不能徹底解決河底抬升的問題,不得已,洪澤湖大堤越修越長,高家堰的閘門越築越高,在日復一日的整治過程中,洪澤湖的面積日益擴大,水患卻沒有減輕多少,只是繁榮了作為河督和漕督衙門所在地的清江浦。
不過在兵火連天的今天,昔日南船北馬交匯於此的繁華已經蕩然無存,舉目可見的都是全副武裝的兵丁,肅殺的氣氛徹底籠罩在這「九省通衢」的上空。
「王上,東台急報,昨夜城內士紳打開城門放入五百餘團練強攻我軍駐地,幸而守將早有防備,以弱敵強,以八十人一舉擊潰亂軍的攻勢,如今正在大索全城,追剿殘餘逆黨。」
「八十人?」鄭克臧有些狐疑的看著彙報的參謀。「守兵怎麼這麼少?」
鄭克臧當然知道由於鄭軍的兵力有限,又實行集中作戰的策略,因此在蘇北佔領區的守備兵力有限,東台的位置又不如補給線邊上的泰興、泰州、高郵、寶應重要,駐留兵力可能較少,但這也少得離奇了吧。
「回王上,守東台的是射聲軍第一師第三團,該團負責守備通州、如皋、東台、興化、鹽城等東路各州縣,」邊上的孫有勞解釋道。「考慮到東台尚屬腹地,因此只留駐了一個哨的兵力,用以征繳夏糧以供軍輸。」
「該團八哨,有三哨在通州,有兩哨在鹽城,興化、東台、如皋各有一哨。」最初報告的一等參謀補充道。「其中守備東台的這一哨是由該團副統制馬淼馬昭信親自統領的,戰前,馬副統制曾派出兩隊兵馬征討縣中抗稅的豪強,顯然作亂的士紳是抓住了這個機會,而馬昭信怕是也有所洞察才將計就計的。」
「用八十人守城,不知道是武勇還是莽撞。」鄭克臧怎麼會聽不出一等參謀的意思,但卻給了一個不甚讓人安心的評價,好在鄭克臧沒有就題發揮下去,轉而問道。「馬淼,是不是甲寅期出身,怎麼到現在還是團副統制?」
「王上怕是記錯了。」孫有勞是童子營的第一任總師範,因此別的記不清楚,但甲寅生的名字還是清清楚楚的。「那個叫孫淼,如今是在龍驤軍第二師當從四品總監軍,而這個馬淼是丙辰期的,能做到團副統制已經是不錯了。」
「馬淼、孫淼,倒是孤弄渾了。」鄭克臧笑了起來。「不過能在十倍之敵夜襲之下守住縣城,也算得是能打的,這樣,照例記功、授勛。」鄭克臧頓了頓。「地方士紳立場不定,怕不是只有東台一縣如此,要通傳各部,加實小心了。」孫有勞點點頭,但還未及回應,鄭克臧又道。「讓崇州都督府派兵接手通州防務,這樣東台、興化、如皋三縣便可各多一哨兵馬,震懾地方起來也較為有力。」
「臣這就行文林大人。」明鄭的各都督府隸屬於水師,自然也就是參謀廳右僉的管轄範圍,雖然是鄭克臧的命令,但孫有勞不能不跟林賢打一聲招呼。「讓他妥善調度好了。」
「行文歸行文,但兵貴神速,」鄭克臧也不是由著自己性子來的人,只不過蘇北腹地尚有馬齊的二萬揚州守軍在,萬一呼應起來,事情就可能不可收拾,因此他不得不當機立斷。「來人,馬上持孤的令箭前去調兵。」
等到一名劍魚服侍衛領過銀質令箭轉身而去,鄭克臧這才把目光投向遠處的淮安城:「孫卿,加上徐州來援之敵,城內守軍足有四五萬之眾,完全可以出城南下與本藩決一死戰,可如今卻龜縮城內不出,你以為是何道理。」
「王上,臣跟參謀廳的一眾參謀商議過,覺得淮安清軍行跡詭秘,無非是想拖住本藩主力,以便西路的清軍匯聚滁州城下,擊破了席大平手下的四個師。」
「這樣判斷不無道理,一待席卿這邊失利了,清軍可以直趨揚州,裡應外合。」鄭克臧的表情凝重,真要出現他自己所言的這種情況,那北伐的大軍就有可能處在為清軍南北夾擊的窘境之下,屆時北伐必然失敗,更可怕的是自己的全部本錢都要就此丟得一乾二淨了。「那卿和參謀廳商議下來,覺得該如何應對呢?」
「臣等以為,或可以從淮安城下撤軍,」孫有勞示意參謀們掛起一副地圖,隨後走過去用手指圖道。「可以先退至寶應,若是清軍還不動,至再退至高郵州。」退到高郵州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毗鄰高郵湖,正好讓鄭軍的紅單船護衛大軍左翼。「想必如此一來,清軍必然知道其拖住我軍的圖謀已經被本藩識破了。」
「其實之所以要退往高郵,臣等還有一個擔憂。」一等參謀王瑛接著補充道。「臣等擔心清虜狗急跳牆,掘開泗淮河道放水南侵。」
「賊子安敢!」鄭克臧腦子嗡的一下,脫口大喝起來。「如此喪心病狂之事,清虜……」
「以水代兵乃是兵家故技。」孫有勞不顧尊卑打斷了鄭克臧的話。「凡事不可心存有萬一,所以臣等才覺得先往後撤一段,才比較安心。」
「參謀廳當初做北伐方略的時候怎麼沒有考慮到。」鄭克臧真的生氣了,若事先就判斷出清軍放水可能,他斷然不會把主攻的方向放在蘇北的。「如今刀已經架在孤的脖子上了再說有什麼用。」孫有勞和屋內的參謀當即跪滿了一地,鄭克臧發了一通脾氣之後終於冷靜下來。「起來吧,卿等都是南人,不知道黃淮大汛的恐怖也是正常,孤不也一樣,只知道有桃花汛,卻也沒想到清虜可能會狗急跳牆了。」
「王上不必自責,臣等也是揣測。」孫有勞爬起來寬慰鄭克臧道。「未必就一定是如此。」
「不必說了,立刻安排撤軍。」鄭克臧擺擺手。「你剛才不是說了嗎,不可心存萬一。」說罷,鄭克臧扭頭出了屋子,把一眾人等都晾在裡面,孫有勞和幾名參謀對視一眼,苦笑一聲,各自散去,隨即拔營命令傳出,大軍便動了起來,而此時鄭克臧信馬由韁的在營中巡視著,腦子裡反反覆復的都是以水代兵四個字,終於他站定腳跟,回首向一名侍衛命令道。「孤有一樁極密事要你去辦……」
六月初九,皖北、皖西清軍相繼開抵滁州城下,鑒於會師後的清軍總兵力已經達到三萬,還沒有得到增援的席大平部,不得不退回六合。然而清軍並沒順勢東進,反而掉頭殺向易幟後的來安。此時來安城中只有一千餘尚未整編的綠營和五百餘易幟士紳提供的鄉團,根本不是大隊的清軍的對手,結果城圍一日便宣告失守。
殺入來安的清軍獸性大發,以殷懲叛逆為名實施了慘絕人寰的大屠殺,闔城百姓無一倖免,悉數殞命於清軍的屠刀之下。消息傳出之後,周邊州縣震動,盱眙城內親清的士紳當即策動部分心神不定的綠營兵奪取縣城,並殺死投降明鄭的縣令及敵對士紳,然後由部分士紳攜帶縣令首級及重金赴滁州請降。
對於盱眙士紳的「棄暗投明」,負責指揮皖東軍事的欽差大臣、前江蘇巡撫、叛國大漢奸宋權之子宋犖以「威已經施了、恩也該施了」為由親自接見表彰,並命令這些首鼠兩端的軟骨頭配合清軍攻打天長,從側翼威脅六合。
不過恩威並施、剿撫並行的宋犖並沒有意識到,正是他在來安、盱眙浪費了足夠多的時間,才讓鄭軍從容的將東線兵力調往西線,再加上天長官民在屠刀的威脅下爆發出絕大的求生能量,終使得他牽制六合、聯絡揚州的策略徹底宣告破滅,清軍既然一時無法突破互為犄角的江浦、六合、天長三城,自然也就無法直達揚州城下與望穿秋水的馬齊匯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