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與江淮之間相距何止千里,就連北京也無法在第一時間獲得費揚古勝利的消息,逞論身處南方的鄭克臧了,於是一切皆按部就班的進行著。
武定三年六月初七,鄭軍攻克通州,加上之前佔領的如皋、東台、鹽城諸縣,鄭軍的兵鋒已經直指淮河。不過此時清軍的援軍已經紛至沓來,僅在淮安方向清軍就集中了直隸、山東、河南三省幾近四萬之眾綠旗兵,而進至鳳陽、和州方向的豫皖綠營也擁兵近三萬,由此一把巨大的鐵鉗正在形成。正是鑒於這等不利的局面,已經決心在淮安打一場殲滅戰的鄭克臧不得不拆東牆補西牆,匆匆把剛剛解套的龍驤軍第三、第四師調往江浦,這樣一來,蘇北新佔領區便存在了反覆的隱患……
「湯知縣。」望著官道上的塵埃逐漸消散,奉命率一哨兵馬留守的射聲軍第一師第三團副統制馬淼扭頭看向身邊畢恭畢敬的東台縣令。「大軍北伐,糧差甚重,若是做好了,你我的前途自然不在話下,但若是搞砸了。」馬淼乾笑一聲。「與你我也是大害啊。」
「卑職省得。」雖然馬淼的東寧官話讓世居皖北的湯知縣聽得很吃力,但心中大致有數的湯某人還是最終弄清楚了對方的意思,於是一個勁的保證道。「還請馬大人放心,卑職這就派人通傳各處鄉地(註:鄉長、鄉約、地方等職役人員),照常徵收夏糧以備軍輸。」
對於湯知縣的順服和知趣,馬淼並不感到意外,畢竟對方能主動投明,儘管是在兵鋒下的不得已選擇,但至少看得出對方貪生怕死的性格,再加上如今原本在蘇北各州縣的被俘、投誠、舉義的綠營兵已經悉數編伍攘挾入北征大軍,只靠著幾十名差役維持東台縣城治安的湯知縣更是不會有什麼異動了……
但是馬淼卻沒有想到,才過了三天,湯知縣就哭喪著臉來向自己報告:「各處鄉地多有報告,軍興之後百姓逃亡,糧田又多有踩踏、盜割的現象,若是按常年慣例徵收,怕會激起民變,所以請求減半……」
馬淼勃然大怒,當即打斷了湯縣令的話:「是否免徵減稅當恩出於上,下民果敢自陳,此脅迫官府,居心叵測,不知道往日此種,當如何處置。」
看到馬淼殺氣騰騰的樣子,湯知縣心驚膽顫的回到道:「按往日慣例,花戶抗欠錢糧,即屬鄉地催頭催征不力,定當傳案比追。只是,只是如今前方大軍正在鏖戰,後方宜靜不宜動,還請馬大人千萬三思才是。」
馬淼根本不聽勸,反而罵到:「宜靜不宜動,這話可是盼著前方大軍因缺糧而敗嗎?」
「不敢,不敢。」湯縣令面色煞白。「卑職背清投明,已然是清虜必殺之輩,又安敢扯大軍的後腿。」此話一出,馬淼的表情果然好看了一點,湯縣令這才略微放下了心。「只是鄉地多為地方豪強,所請又關係民生,唯恐強迫之下激起禍事。」
馬淼的眼珠轉了轉,他明白湯縣令估計是擔心自己的兵不夠,不足以彈壓地方,於是他按下心中的不快探問道:「堂尊,是全縣如此,還是有個別保寨。」
「本縣八十八保、三百五十九寨、三千六百零九村俱是如此。」
「全縣俱是如此?」馬淼知道事態的嚴重了。「這樣,本官立刻向藩中上書說明情況,不過,全縣一致,想來也奇怪,該不會是有人居中串聯吧,貴縣可要切實查明了……」
兩天後,在東台城東土地廟駐軍營地里,湯縣令和縣內的捕頭一五一十交代了這幾日暗地查訪的結果,果不其然,抗稅一事確系有人操控,有幾處鄉地公然宣傳鄭清之間戰事混沌,此時應該守家衛鄉,不應參與期間。
「叫嚷的最厲害的是十七保的劉家,劉家的長子據說在山西為官,次子是清廷的舉人,本來就甚為跋扈,」捕頭敘述著。「如今更是借著抗稅之名糾集了四鄉八鄰近五六百號精壯漢子據砦自守,其心思估摸著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很好。」馬淼從身上摘下一塊銅牌遞到捕頭的手上。「這塊四等果毅嘉章你先拿著,等此事了解本官報上去,再給你正式的勛賞文書。」捕頭有些莫名其妙,但馬淼說得隆重,他也只好當成珍寶一樣訕笑著捧在手心上。「湯大人,」馬淼這時扭頭看向湯知縣。「軍前批文已經來了,可以按百姓所陳減半收取夏糧,不過,」馬淼的臉色有些猙獰。「藩上的意思是先誅了首惡震懾群醜之後,再以加恩。」
馬淼的話意味著腥風血雨,對此心知肚明的湯縣令戰戰兢兢的表示擁護,同時指派捕頭及若干捕快皂隸為駐軍前驅並從答應先向城內大戶徵收一部分軍糧以供出兵之用。
等湯唯唯諾諾的縣令和捕頭退了出去,剛剛還凶神惡煞的馬淼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路參謀,你以為此事如何?」
被馬淼點名的團參謀淡淡一笑:「此事頗有蹊蹺,大人說有人串聯,沒兩天就查出果然有人串聯了,而大人還沒開口要出兵的糧食,湯縣令便主動說要從大戶那籌措一部分,顯然,有人是覺得我們留在城中礙事了。」
馬淼不動聲色的繼續問道:「那你覺得這個湯某人牽涉進去有多少?」
「湯知縣怕只是個牽線木偶,再說了,他已然降了我們,清廷那邊即便再許了他什麼,他也不會全然相信。」路參謀分析道。「想必是縣城內有人脅迫了他,或是說服了他,他才會有將我們誑出城去而後閉城自守,坐觀王上成敗的心思。」
「有些道理,」馬淼這時才點點頭。「那咱們是不是要順了他的心思呢?」
「劉氏既然有子效忠清虜,又有聚眾的事實,本來就是本藩鎮肅的目標,拿來殺雞儆猴也是應該。」路參謀提出自己的建議。「只是城內只有一哨,且其中還有一隊是輜兵,如何用兵才不至顧此失彼,還要大人決斷……」
一天後,在城內某間屋子裡,一個陰柔的聲音響了起來:「鄭軍出城了?你看清楚了出去了多少兵?炮有沒有帶走?」
「老爺,小的看得清清楚楚,這鄭軍兵馬的的確確是出城了,」另一個略顯急促的聲音回應道「差不多有一百來號人,其中拿著鳥銃的有三十來號,其餘都拿著刀,盾牌都放在車上,對了,大炮也帶走了。」
「一百來號?」由於事先已經了解到鄭軍在東台駐軍的情況,陰柔的聲音滿意的笑了起來。「鄭軍留駐的兵馬不過一百八十人,其中五十多是什麼緇兵、力夫,能打的不過百十人,如今一併出城了,看起來咱們的計畫是成了。」
「別得意的太早了,」第三個聲音響了起來。「咱們的人還沒有進城呢。」
「進城還不容易。」又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守城門的皂隸是我們的人,只要今天晚上把人放進來,這東台城就是咱們的了。」這個聲音說到這,語氣突然變得憤憤起來。「湯與朋這個混蛋傢伙,也不看看風色,現而今兩面戰事未定,大清還有反覆的機會,就這麼匆匆投降了,不是把我等滿城百姓放在火上烤嘛。」
「也不要說湯某人壞話了,畢竟當時鄭家勢大。」陰柔的聲音勸道。「說起來,湯知縣還是很有眼色的,如今不是順著咱們的意思做了,這樣吧,等今晚起事了,咱們就好生把這位大老爺好生看護起來,不要委屈了他。」
第三個聲音會意的笑了起來:「正是,萬一鄭家勢大,我們還要仰仗這位老父母替我們開解,若是清廷佔了上風,更是要把這個罪魁禍首完整的奉上去,以解東台百姓之危。」
室內發出一陣輕笑,第四個聲音補充道:「該打點的還是少不了的,不過能保全家族和大部分的財產已經是萬幸了,誰讓咱們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
陰柔的聲音剛想說些什麼,門口傳來了敲擊聲,幾人一愣,第二個聲音趕忙過去開門探問,不久,此人一臉愕然的迴轉過來:「老爺,幾位老爺,剛剛接到那位馬統制的帖子,說是感謝老爺慷慨解囊提供平叛軍糧,請老爺去土地廟赴宴。」
「赴宴?」第三個聲音驚疑道。「難不成是此人覺察到什麼了,該不會是鴻門宴吧。」
「鴻門宴也得去,」陰柔的聲音跟著響了起來。「不過你們也不必慌了神,即便是宴無好宴,也無非是這位馬大人準備再敲一筆竹杠而已,姑且許了他又怎麼樣,等明日的太陽升起,是我們的,還是我們的,誰都奪不走。」
「說得也是。」第四個聲音呼應道。「不過據說此人是夏王的愛將,等一下打起來的時候注意了,能不傷了還是不要傷的為好。」
「這也簡單。」陰柔的聲音接過話頭。「先灌上一通酒,再給他兩個婊子,保管他高卧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