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格達汗乃是內附清室的蒙古各部對清代皇帝的尊稱,而這座位於土拉河(圖勒河)以南山脈因為其山體的高峻被喀爾喀蒙古人冠以同樣的名號,可見其雄偉壯觀。不過真正讓這座長滿黑松林的山脈聞名後世的原因,是其北方那片小台地日後成為了哲布尊丹巴活佛的駐錫地,當然現在慈悲的活佛已經被明刀明槍的強盜驅趕到了南方,佔據這片水源之地的,正是清廷出動大軍討伐的目標噶爾丹博碩克圖汗。
說起來,噶爾丹現在也有些進退維艱,面對駐紮在東邊肯特山腳下的五萬清蒙聯軍,曾經在烏蘭布通一役中有過慘痛教訓的他並不想再度以弱敵強,同國力相較東准格爾帝國而言依舊算得上十分強大的對手拼人力、拼物資。然而不經一戰便撤退了吧,葛尓丹還真做不到。原因很簡單,別看現在他的隊伍恢複到了二萬餘騎,但其中半數都是剛剛攘挾來的喀爾喀蒙古人,這些兵跟著准格爾軍隊打順風仗的時候還能保持忠心,可若是噶爾丹敗退的話,那頃刻之間土崩瓦解也是正常的事。為此,噶爾丹只能寄希望於清軍受困於漫長的糧道、低效的補給水平帶來的不便以及連帶的士氣低落。
噶爾丹舉棋不定,指揮聯軍的費揚古也有些不敢輕易妄動。一方面准格爾人的戰力在烏蘭布通之役已經讓清軍領教過,另一方面尚未收到鄭軍北伐消息的費揚古也不敢輕易的將手中這支清軍最寶貴的預備隊投入血腥的大規模會戰。當然費揚古也另有一重心思,三路征討大軍,東路姑且不說,要是西面的甘陝部隊能包抄到位了,相信一定會動搖了噶爾丹部下的鬥志,到時候再打,自然省時省力。
兩方面的統帥都想以拖待變,但戰事的進展並不以兩人的意志為轉移。
「諸位將軍,皇上的旨意想來已經知道了,」等傳令的欽差退到一旁,費揚古語氣壓抑的開口了。「如今策妄阿拉布坦出兵甘陝,形勢已經萬分危急,所以本官決定立刻撤軍。」
「慢!」費揚古的聲音尚未落地,山西右衛總兵王道龍出列行禮。「大將軍,不可撤軍啊。」費揚古的眼眉豎了起來,就聽王道龍急切的說道。「我軍一旦後撤,噶爾丹必入附骨之蛆般緊盯不舍,我軍又戰馬有限,根本跑不過一人三馬的准格爾軍,屆時可就萬事俱休了。」
王道龍說得有道理,在莽莽草原上撤退,根本不可能瞞過准格爾軍的耳目,到時候一旦脫離了營壘,再要想對付如餓狼一般輪番撕咬過來的噶爾丹大軍那就是難上加難了,更不要說撤軍令造成軍中士氣的毀滅性的後果以及由此帶來諸多負面效應。
「大將軍,王總戎說得有道理。」名義上軍中行走,實際上是監軍的領侍衛內大臣兼總管內務府大臣馬思喀沖著費揚古點了點頭。「但更重要的是察哈爾、土默特、鄂爾多斯等部王爺們的反應,一旦他們離心離德了,恐怕……」
馬思喀雖然沒有直接點明後果,但大帳內的眾人已經悉數明白了過來,對此費揚古凝神思索了片刻,又看了看傳令後垂手不語的欽差,豆大的汗珠從頭上流了下來。
費揚古還在做著艱難的抉擇,可噶爾丹並不給他這個機會,遠處隆隆的金鼓聲、長嘶的叫號聲隱隱傳了過來,讓費揚古從猶豫不定中醒覺了過來。
掃了掃帳內的將弁們,費揚古長嘆一聲:「怕是噶爾丹也收到了甘陝的消息,也罷,不打一場是回不去了,來人,傳本官的將令……」
費揚古沒有猜錯,噶爾丹正是獲得了西南的消息才主動出擊的。不過費揚古也有猜錯的地方,事實上噶爾丹得到的消息並不是大策零敦多布如何席捲了甘涼,而是張雲翼的西路包抄大軍在歷經千辛萬苦橫渡瀚海之後不幸撞上了策妄阿拉布坦安排的另一路東進大軍。雙方大戰一場,張雲翼僥倖獲勝,但也無力繼續執行既定的包抄方針,率著殘部掉頭南返。
雖說折斷了清軍的一翼對不克分身的噶爾丹來說是件好事,可策妄阿拉布坦居然偷偷派兵進入東准格爾境內,就讓噶爾丹聯想的太多了。為了防止事態的進一步惡化,噶爾丹不得不出兵解決費揚古,以便可以調頭迴轉老巢科布多,於是雙方陰錯陽差之下作出了相同選擇,一場大戰就此降臨了……
雙方的主力還沒有交手,小規模的前哨戰已經陸續展開。鑒於清軍主力是擁有大量火器的禁旅八旗,准格爾軍明智的把打擊對象首先放在同族的察哈爾、土默特、鄂爾多斯等盟旗上。察哈爾等漠南蒙古各部已經有幾十年沒有打仗了,再加上漠南的生存條件遠好過漠北,因此這些盟旗的戰士非但比不上久經戰陣的准格爾人,甚至連戰力同樣退化了許多的喀爾喀蒙古兵也打不過,結果出現了准格爾軍二十騎可以擊潰漠南蒙古兵一個佐領(註:蒙古佐領戰時統兵一百五十騎)的局面,從而造成了噶爾丹的信心過度膨脹。
五月二十八日,就在清廷下令調集南線兵力悉數開往江淮前線之際,東准格爾軍與清軍的決戰終於在漠北的荒野上拉開了帷幕。東准格爾軍共有二十支千人隊,兵力在一萬九千人左右,清軍的兵力為四萬七千,其中禁旅八旗及黑龍江、吉林、遼東駐防八旗一萬八千人位列中央,左翼為直隸綠旗兵並土默特騎兵一萬一千人,右翼為山西綠營並察哈爾、鄂爾多斯騎兵一萬人,另有八千人作為總預備隊隨時增援各處前線。
卯時末,准格爾軍率先進攻。噶爾丹分遣兩支各五千人的騎隊直撲左右兩翼,同時以三個千人隊對中央清軍實施牽制。看到准格爾軍出擊,清軍急急釋放火炮予以阻擊,隨後又遍施鳥銃。雖說清軍在烏蘭布通戰役之後已經加強了在火器方面訓練,但在高速運動的騎兵面前,清軍的火力依舊沒有發揮太大的作用,除了驚擾了一部分沒有訓練過的喀爾喀蒙古兵的戰馬外,只是造成了對手極少的傷亡。
辰時初刻剛過,左翼准格爾軍率先突入山西綠營和察哈爾、鄂爾多斯等部陣中,清軍雖然佔有二比一的兵力優勢,但察哈爾等部在先前的戰鬥中損失不小且軍心不穩,此刻見到准格爾軍來勢洶洶,竟然不敢正面迎擊,結果造成准格爾軍直衝山西綠營的局面。
山西綠營在平定三藩之後就沒有經歷過戰事,因此戰力下降的十分厲害,此刻面對數千准格爾騎兵的衝擊自然是慌了手腳,結果自然是一敗塗地。不過好在准格爾人在肆意追殺綠旗兵的過程中失去了衝擊力,因而在費揚古調來增援部隊並強力督促兩部蒙古騎兵參戰後,戰局終於穩定了下來。
左翼准格爾兵殺入清軍陣中後不久,右翼准格爾軍也沖入了清軍左翼,由於直隸位於康熙眼皮子底下,總兵、副將一級也多用宿將及功臣子弟,因此儘管直隸綠營也十多年未戰,但表現略較山西兵為好,只是受到土默特蒙古騎兵的拖累,依舊無法逐退當面之敵。
清軍在兩翼陷入苦戰,在中央戰線卻打得有聲有色。這一方面是位於中央的清軍兵多,准格爾兵少,另一方面清軍的精華也悉在中央戰線———這並不是說禁旅八旗有多麼能打,而是裝備的火器和身著的甲胄實在精良,放在全國範圍來說也是最頂尖的,再加上東北三將軍治下駐防旗兵也有跟羅剎鬼子交手的經驗,因而才應付起准格爾的牽制部隊來得心應手。
見到每每衝上來的准格爾騎軍都被禁旅八旗用槍炮趕了回去,又觀察到准格爾人在後方還有足夠的預備隊,費揚古思之再三決定反守為攻、實施中央突破的戰法,以免噶爾丹搶先擊破清軍兩翼。
「汗王,清人攻上來了。」看到中部的清軍反卷過來,噶爾丹身邊的人有些驚疑起來。
「慌什麼,」噶爾丹呵斥道。「清人能靠大炮打退咱們,咱們也能用炮打退清人。」
說話間,准格爾人的火炮被拖到了陣前。噶爾丹其實很早就使用了火繩槍,但是由於鄂羅斯方面的忌憚,他和其他蒙古部族首領一樣甚少獲得火炮這樣大威力的武器,如今的這幾門火炮還是他花了極大的代價才搞到的。
只是對於火炮的迷信並不能改變戰局,正如之前清軍的火炮對高速出擊的騎兵無甚效果一般,准格爾軍此刻的炮擊也不過在清軍的陣中掀起極小的波瀾。
看到火炮不能見效,自知到了最後關頭的噶爾丹拔出刀來:「准格爾的戰士們,跟我沖!」
在武勇的噶爾丹的帶領下,剩下的七隊准格爾騎兵以及之前三隊的殘部都義無反顧的沖向了清軍。數萬隻馬蹄隆隆作響,其聲勢震動天地,一時間兩翼戰場的視線也投射了過來,誰都知道最後的勝負在此一舉了。
面對準格爾軍的狂飆猛進,費揚古作出了最正確的選擇。只見清軍陣中先分出三千騎軍迎了上去,這些驍騎營、前鋒營的八旗精兵雖然馬術和射術都不如准格爾軍,但其身披雙重棉甲,防禦力遠勝准軍,因此雖然沒有完全擋住噶爾丹的衝鋒,但准軍排山倒海般的進攻卻為之一滯。
趁著准軍馬隊減速,清軍拚命的釋放鳥銃,密密麻麻的彈丸一時讓突前的准格爾騎手人仰馬翻。不過准軍大隊最終沖入了清軍陣中,然而噶爾丹的努力到此宣告無效,由於清軍的兵力實在雄厚,失去馬匹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