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三年五月初七,武定帝朱由格在福京頒布還都應天及北伐中原的大詔,詔書和節、鉞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於四天后送到鄭克臧的手中。面對武定帝意在喧賓奪主的行為,鄭克臧做了明確的回應,隨後在應天郊外舉行的出陣祭旗誓師儀式上鄭克臧絕口不提南方的詔書,只是以民族國家大義想召,再次提出驅除韃虜恢複中華的口號……
薄薄的江霧在陽光的照射下一點一點的淡去,偷偷在半夜裡睡去的汛兵們此刻也萎靡不振的清醒了過來,但還沒有等他們揉掉眼角邊的眼屎,模模糊糊的視線中便出現了懵懵懂懂的影子。看著這彷彿鋪天蓋地的船影,好半天才清醒過來的他們大叫一聲,扭頭就跑。
「大事不好了,海,海逆過江了……」
透過配發的千里鏡,遙遙望見北岸便邋遢的清軍汛兵們狂亂奔跑的身影,親自蒞臨第一線指揮的黃初旭臉上露出一絲不可琢磨的笑容:「打旗號,命令各隊派出旗手上岸指引炮擊,再通知大隊,炮擊後準備上岸……」
隆隆的炮聲宣告了鄭軍的到來,於是,五月十三日,也就是紫禁城養心殿內的康熙正式獲悉明鄭政權北伐在即的消息的當天,一支空前龐大漢人的軍隊以前所未有的矯健身姿登上了淪陷將近半個多世紀的國土。
「快,步哨往左邊的道行。」雖然鄭軍水師已經有過了多次登陸的經驗,但近十萬大軍的登陸卻是破天荒的第一次,難怪指揮交通的軍律司上下各個忙得滿頭大汗。「馬隊靠左邊行,沒錯,就是你,看清楚地上的道了沒有,就是石灰劃……」
「還是王上說得好,計畫不如變化。」看著登陸灘頭人仰馬翻的樣子,還沒有輪到登陸的某條船上,兩名昔日的同學正在立在船舷邊小聲的交談著。「明明都一切計算好了,可臨到上岸了,還是弄得一團糟糕。」
「這事也怨不得參謀廳。」剛剛從參謀廳二等參謀轉任勇衛軍第二師總監軍的李順當然要為自己的工作開脫。「咱們掏光了家底也只有十三萬人,清軍光在沿江第一線就有差不多的兵力,還不要說地處縱深的清江浦、徐州、廬州乃至山東、河南等腹地的省份的援軍,參謀廳自然要全力避免跟韃子硬耗。」
「平達兄,你說的這些個道理我懂,戰前師里也專門交代過。」勇衛軍第二師第三團團統制錢闞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這上百里的江灘,為什麼上陸的地方不多選幾個,幾萬大軍都堆在一起,怎麼伸展的開,這不是誤事嘛。」
「沒辦法,誰讓水師到現在沒辦法徹底清除江北清軍的戰船呢。」其實李順也知道這不能怪水師作戰不利,須知道長江兩岸的支流眾多、河岔縱橫、不知名的小河道比比皆是,即便是長江艦隊的平底紅單船也並不敢隨意追擊的。「萬一遇敵分割了,多少也是損傷。」李順隨口解釋著。「雖說如此轉運的速度較慢,但靡集成群也有靡集成群的好處,至少揚州、泰州之敵若是半渡而擊的話,一口吃不下咱們。」
「馬齊這個縮頭烏龜他敢半渡而擊嗎?」錢闞不屑的撇了撇指了指揚州城的方向。「估摸著現而今這位馬總督還沒有搞清楚哪才是咱們主力的所在呢。」
錢闞的話揭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這一次鄭軍雖然是千帆競渡,但事實上進攻方向也有主次之分。其中池州大營的四個師兩萬多人就根本沒有過江,以引而不發的姿態威脅安慶、廬江、無為等地五萬清軍不敢隨意支援東線,而長江艦隊的龍驤軍第四師和東洋艦隊的龍驤軍第三師又在通州、泰興、海門廳方向虛張聲勢,迫使上述地區清軍據城而守,無法救援揚州,至於剩下的十八個師近十萬人則全部用於揚泰當面,分別自揚子(儀征)、刁家渡(高港區)等處江面迤邐渡江,準備一舉解決清軍揚州大營的威脅。
「其實我倒覺得,清軍主力窩在揚州城並不是什麼好事。」李順卻不贊成錢闞的觀點。「畢竟揚州是水網地帶,攻城甚為不便,清虜又經營有年,若是咱們困頓在城下,外線的清虜紛至沓來,到時候我軍就被動了。」
「這倒也是。」錢闞琢磨了一會,表示同意李順的觀點。「還是引出來打的為好,不過,就怕馬齊看不清形勢,決議以不變應萬變,那就糟糕了。」兩人正說著,突然岸上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歡呼聲雖然響徹雲霄,但錢闞卻聽不清到底在歡呼什麼,於是命令道。「來人,去問一問,嚎些什麼。」
不一會滿臉興奮的馬弁從船上旗手那跑了回來:「大人,好消息,拿下揚子(儀征)了。」
「揚子?」李順到底是中樞下來的,只是腦子一過就拍股而笑。「胡美胡鎮孝這小子手腳倒是麻利,這麼一來揚州的清虜與西線之敵的聯繫算是被切斷了,等虎衛軍再拿下了泰州,那馬齊這個老小子就是瓮中之鱉了。」
「這的確是個好消息,不過咱們十萬大軍過江,江南就空虛了,萬一江浦(浦口)和六合之敵乘虛南下,這可就是昔日故事的重演呢。」錢闞故作憂心的說著,其實他心裡明白,有東洋艦隊兩個隊的軟帆炮船在應天段江面上日夜巡航,兩地清軍絕對沒有膽子孤注一擲。「應該讓虎賁軍第一師繼續西進,攻六合、占浦口,威脅滁州。」
李順一聽,頓時樂不可支的跟錢闞開起了玩笑:「聽顧雄兄的口吻,怎麼現在還是一個統制官呢,我看是大大的屈才了,王上應該至少任命顧雄兄為頭等參謀才是,不,不,頭等參謀還太小了,孫同僉也得早一日讓賢。」
錢闞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李順,正想反擊回去,但見李順說著說著突然面色凝固住了:「好你個錢顧雄,是不是故意想把虎賁軍的弟兄支到西線去打阻擊,好不讓他們分潤攻克揚州的戰功,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挺陰險的。」
看到錢闞一臉的難看,李順重新大笑起來:「玩笑,玩笑,不過你小子真應該進參謀廳,可惜啊,你的建議說遲了,參謀廳早就規劃讓虎賁軍兩個師開往滁州方向以掃清西線的威脅,你的心思算是白費了,不值當,不值當啊。」
錢闞當然明白李順口中的不值當是什麼意思,無非是說自己暴露了壞心思卻白費功夫有些不值當,但這也是十足的污衊,不過他也知道這肯定還是李順的玩笑,所以也配合的板起面孔:「總監軍,我以為你是老同學,老朋友,沒想到進了參謀廳你就變了個人似的,這等玩笑可是可開的……」
「生氣了?」李順取下因為大笑而弄歪了的鐵盔。「兵危戰險,從甲寅年入學至今不過二十載,半數同學已經殞命沙場,留下你我寥寥幾人,也未必能逃得過這連綿的戰火,今日不且盡余歡,日後又何去追憶……」
錢闞沒想到李順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原本想逗弄的心思當時就淡了,說話的語氣也變得飄渺起來:「是啊,是啊,彈指一揮間已經二十年了,你我也從稚子變成了中年,可這仗越打越大,不知道何年才能得以太平,或許……」
說到這,錢闞頓了頓,輕吟道:「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李順也以岳飛的滿江紅作為回應道。「朝天闕,朝天闕,顧雄兄,你說一期北伐之後,王上會不會代明而立?」
「王上的心思又豈是你我可以揣度的。」錢闞也摘下鐵盔抱在懷裡。「不過我猜也快了,這幾十年,朱家子孫在東寧是什麼樣子,你我都是清楚的,別的不說,這些年戰死的弟兄們在地下也不能同意讓其等屍居其位。」
「不管怎麼說,朱氏還是前明正統,為了天下的人心,王上總還有些顧慮。」
「人心比得過刀子嗎?」錢闞冷笑起來。「清虜以夷狄入中華,憑什麼坐穩江山,靠得還不是殺,殺得人頭滾滾,殺得江山變色,如此而已。」
「沒錯,一手拿刀,一手拿仁義……」
「兩位大人,」兩人正在說著,船上的掌舵走了過來通報道。「剛剛接到寅字首號船的旗號,命令本船作為勇衛軍第二師的首船,立刻靠岸上陸。」
軍令如山,李順當即打斷了自己未盡的話,飛快的帶好鐵盔,嚴肅的命令道:「那就依照都統制大人的命令,立刻靠岸,錢統制,命令你的手下,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