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太子殿下務必恭請皇上早日遷都應天。」
望著面前恭恭敬敬的幾人,朱慈烯的臉色有些狐疑,他眼前的這些人在不久前還極力鼓動他想盡一切辦法拖延北上的行程,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現了自相矛盾的局面?
「幾位卿家這是何意?難不成南京的宮室已經修繕完工了?」
看著面前這位未來的大明皇帝一副嗅覺遲鈍的樣子,黃宗炎之子、從五品通政使司經歷黃百穀懷中恨鐵不成鋼的心理進言道:「殿下,夏王已經決議北伐,若是任其事成,則劉寄奴謀朝篡位的故事即將重現,還請殿下明察啊。」
宋武帝劉裕以北府兵起家,隨後以北伐中原的途中迫使晉室禪讓,這段史實卻是和當前的形勢極其相似,所以朱慈烯的臉色一下子難看了起來,好半天之後才喃喃道:「北伐中原驅逐韃虜乃是國家民族大事,卿等的意思可是讓我等父子因一己之私而阻止嘛?」
朱慈烯的話聽起來義正嚴詞,但下一句就立刻暴露了他真實的想法:「況且夏王已經準備萬全,即便父皇北上了,又能將之奈何,還不如留在福京得過且過,且盡余歡罷了。」
「殿下此言差矣,」屈大均見到朱慈烯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頓時大急。「夏王自行出兵乃是權臣的私慾,若是陛下返回應天后再授其北伐大命,卻能顯示正統何在。如此一來,夏王當顧忌天下人心,斷不敢立刻行謀逆之事。」
「北上、授命就真的能稍遏夏王的野心嗎?」朱慈烯有些不敢相信。「怕是未必吧。」
陳恭尹也進前勸說道:「殿下,事已至此,總歸要放手一搏的。」
朱慈烯還在猶豫,此時內侍過來通報,寧王朱耷和弋陽王朱道明前來謁見。
「寧王?」朱慈烯眉頭一凝,武定帝朱由格的警告還猶在耳邊,因此他不敢過多的跟一眾朱氏宗親往來,更不要說從一開始就對鄭藩表現出極大不滿和警惕的朱耷兄弟了。「就說孤身子不適,請兩位王爺回去吧。」
「萬萬不可。」屈大均急切的阻止道。「太子殿下,如今唯有寧王在湖廣的舊部還有力量抗衡夏王,而且寧王府和弋陽王府還各有百名精壯的親信護衛,這些護衛與夏王素無瓜葛,是最忠心不過的,在關鍵的時候也是一大可用的力量……」
兩百名精壯護衛放在數萬、數十萬大軍中自然毫不起眼的存在,但在宮廷中行雷霆一擊,卻也是可以扭轉乾坤的關鍵武力,因此當聽到屈大均特意提及這些護衛並非夏王的人的時候,朱慈烯的眼皮就一陣的狂跳。
所以考慮再三之後,朱慈烯改變了原來的主意:「且請寧王和弋陽王進來敘話。」
「臣有一個好消息稟報太子殿下。」兩位宗王被引入了偏殿,在作勢跪拜為朱慈烯阻止之後,由朱道明做翻譯,朱耷開始比起了手勢。「廣威副將軍、湖廣都指揮使同知、湖廣副總兵劉寧安日前光復漢陽府城。」漢陽與武昌隔江相望,本來就是刺在劉寧安心頭的一根毒刺,如今能拔除了,對接下來進一步北伐亦或是保守的扼守江漢來說都是有著絕大的好處。「臣以為劉副總兵有此大功或可以晉封伯爵。」
由於朱耷是初代寧王朱權的九世孫,因此從輩份上來說是朱慈烯曾祖父一輩的人物,不過朱慈烯畢竟是皇嗣,所以也不好用民間的輩份來表示尊敬,故而朱慈烯只是平淡的點頭附和道:「寧王所言甚是,不可讓前方將士寒了心,這樣吧,孤向父皇稟報一下,由兵部上道奏章著吏部和內閣議一下。」
雖說如今把持福京上下要害部門的都是鄭藩門下走狗,但是鑒於鄭克臧對朱氏尚且懷柔,所以由朱慈烯出面打招呼,想來暫時還不接到翻臉命令的鄭藩眾人應該會給幾分面子的:「除了此事之外,寧王還有何事?」
「夏王北伐在即,臣請皇上和太子殿下早日北上主持大計。」
朱慈烯臉色古怪的看向朱耷,他沒有想到一向表現得與鄭藩不合的朱耷也會建議自己北上,於是若有所思的探問道:「不知道寧王此言何意?」
朱耷看了看四周侍立的內監,朱慈烯會意的屏退眾人,只見朱道明從懷中掏出筆墨紙硯,從置在牆角的冰塊上化了點水,然後研磨起來,隨即朱耷取筆蘸墨在紙上急書:「鎮軍副將軍、新豐伯、湖南副總兵王新化日前嚮應天請舟船入雲夢不果,甚為惱怒,應天為安撫其曾雲,待大軍北伐之後,悉調長江艦隊至洞庭效命,這便是機會。」
朱慈烯從朱耷手中接過筆,在紙上寫到:「什麼機會?」
「大軍北伐,應天本就空虛,待長江水師西去後江上也無遏止的兵船,劉部自可順江而下,一舉接防南京,如此大事可定……」
朱慈烯倒吸了一口冷氣,隨即心頭狂跳的他用墨汁將整張紙塗抹得烏七八糟的,但即便這樣他還不放心,伸手準備撕碎了紙張。見此,朱耷便作勢阻止,隨後取出火鐮來把這張曾經記有重大機密的廢紙化成了灰燼。
在殿內疾走兩步穩了穩心神的他再一次舉起筆在一張新的紙上寫道:「此計甚妙,然其一,劉部可不可信;其二,劉部東下會不會為人所阻,畢竟一旦東行勢必不能掩人耳目,一旦事泄,應天調集海舟入江則大事去矣;其三,即便劉部順利抵達南京,如何進城;其四,應天守軍一旦察覺事情有變,盡入皇城怎麼辦?」
「臣用身家性命保證劉部可信。」朱耷一一作答道。「其二,清虜乃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夏王北伐必然以獅虎之力而搏兔,如此南直隸和江西沿江必然少有防軍,即便為人發現,夏王也無兵可調,只要搶在夏王大軍回師之前進入南京,憑堅城死守,夏王斷無辦法,更何況北虜未必會眼睜睜的看著鄭家小兒安然迴轉。」
朱耷寫到這,朱慈烯的眼睛已經閃閃發亮了,就見朱耷繼續寫道:「臣與弋陽王府上有二百精壯,各家王府現在多多少少有幾十名護衛,加起來總有超過五百之數,雖然控制南京全城是不夠的,但趁著城中兵力空虛,奪下一門卻並非不能。至於防備守城兵丁直闖宮室嘛,一來可以著內侍宦官封閉宮門,二來,發動之日,可請皇上和太子換裝離開宮中,如此鄭藩想挾持人質也未必能成……」
朱慈烯這次情緒穩定得多了,他不慌不忙的取過朱耷手中的火石將紙張再次點燃,看著升騰起的裊裊青煙,他忽然向朱耷跪了下來:「挽救大明江山,侄孫就仰仗寧王了。」
朱耷和朱道明連忙也跟著跪了下來,雙方頓時形成了互拜的局面,同時朱道明替朱耷回應道:「太子殿下不必如此,清除權奸廓清朝堂,乃是臣等朱氏子孫該做的……」
送走了朱耷兄弟,朱慈烯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難得的輕快,他的表情自然落到了從偏殿回來的屈大均幾人的眼中,為此提議接見朱耷的屈大均有些不明所以問道:「殿下,寧王可是送來了什麼靈丹妙藥,才短短一會,就讓殿下一掃愁容。」
朱慈烯張口欲將剛才的對話和盤托出,但他也知道君不密失國的道理,於是遮掩道:「寧王是為湖廣副總兵劉寧安請功來的,當然,劉寧安是寧王的人,自然也就是我朱明皇家的忠臣,想來施恩與他,對擎制夏王總有些好處的。」
屈大均是被糊弄過去了,但黃百穀卻深深的看了朱慈烯一眼,躬身進言道:「殿下,當年弘光帝之所以失國,歸根結底還是江北四鎮自相殘殺讓清虜有了可乘之機,如今夏王北伐形勢大好,殿下切切不可自誤啊。」
黃百穀的話讓朱慈烯很是不悅,但黃百穀畢竟是明室忠臣還有一個聲名赫赫的伯父是士林的象徵,因此他還不好明著斥責,不得已,他只得敷衍道:「黃卿怎麼會這麼想,孤豈是那些只知道黨同伐異的東林士子。」
朱慈烯的話嚴格說起來應該有些指桑罵槐了,要知道黃百穀的祖父黃遵素就是東林黨人,其伯父黃宗羲也是東林余脈的復社黨人,就連其父黃宗炎也同樣收繳於東林巨魁劉宗周,嚴格算起來也是東林一黨的。
「農師兄,你怕是杞人憂天了。」看到黃百穀漲紅的臉,陳恭尹急忙開解道。「殿下肩負重整大明江山的天命,又如何能做此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說到這,陳恭尹又向朱慈烯一躬。「也請殿下明白黃大人的肝膽忠心。」
朱慈烯身邊也就這麼幾個鐵杆,他當然不願意再少了幾個,於是故作大肚的擺擺手:「是孤比喻不當,黃卿不必掛懷才是。」
「臣,」黃百穀低下頭,捏緊拳頭。「臣愧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