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的北京城依舊籠罩在陣陣的寒意之中,以至於路上少了步哨喜歡有事沒事提著鳥籠四下閑逛的滿洲大爺們。當然這些有著鐵杆莊稼的滿人也不願意整條窩在家裡,於是緩和一點的茶樓戲院成了他們最好社交場所。
「聽說了沒有,噶爾丹又侵入喀爾喀蒙古了,幾個汗王貝勒台吉逃到了察哈爾和錫林郭勒,就連那個哲布尊丹巴大活佛也逃到了哲里木,這些個活佛、汗王還哭著鬧著要朝廷派兵幫他們把噶爾丹給趕走了。」
「噶爾丹可不好打啊,他可不比前不久在甘肅吃了敗仗的札什巴圖汗,當年在烏蘭布通,裕親王拼了老命,折了佟國維的哥哥佟國綱才打了個平手,若不是噶爾丹看著咱們人多不敢硬拼,到最後誰輸誰贏還兩說呢。」
「說起來前後折在噶爾丹手裡的兵馬沒有五萬也有三萬,這還是當年海逆沒有上陸朝廷家底子厚的時候,現而今江南淪陷,朝廷的兵馬都壓在長江邊上了,還不知道有沒有本錢跟准格爾人再做過一場了。」說到這,說話的人忽然發問道。「爺幾個都說說看,朝廷會不會按著當年圖海公的老法子,抽調各家的包衣上陣啊。」
「抽調包衣,當年弄這麼一出,搞得奴才都爬到本主頭上去了,要是現在再這麼搞,這大清朝到底是咱們滿洲的還是那麼漢軍旗的還兩說呢。」
「穆四爺,你要是怕奴才爬到頭上,你自己為什麼不去撈這個軍功啊。」
「咱們還要撈軍功,那祖上不是白替大清朝流血了。」被稱為穆四爺的男子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再說了,想當年我也是跟著揚威大將軍在江西打過吳三桂的,可是怎麼樣呢,那些漢人還不是一樣爬在老子頭上了。」
簡親王喇布倒霉就倒霉在江西跟吳三桂作戰的這段經歷上,而他手下的人受到牽連也很正常,不過這樣一來根子就要追到康熙頭上,也怪不得穆四爺只能指桑罵槐呢。
穆四爺的潛台詞其實邊上人都聽得懂,但關係康熙,就連滿人自己也不敢多言語,於是邊上人忙岔開話題道:「江南一失,噶爾丹再坐擁漠北蒙古,我大清就一如昔日完顏氏的金朝了,此等危局不可不防啊。」
「話雖如此,可沒了江南來的糧餉,光靠捐納又如何應付得了兩面作戰。」
「那就找一面打唄。」另一名旗人介面道。「海逆如今陷在湖南、湖廣和廣西,絕無力量過江,此時正好朝廷集中兵馬跟噶爾丹做過一場,只要擊退了噶爾丹這個心腹大患,海逆這邊也遲早蹦彈不了多久的。」
「說得倒是輕巧,任人幾路來我自一路去的故事人人都知道,可是江寧是怎麼失的?萬一大軍北上跟准格爾人交手了,海逆突然從天津方面上岸了,那京城誰來守?」穆四爺邊說邊抓了把瓜子仁在手裡。「江寧丟了還不影響大局,可要是北京城也丟了,咱們就只好滾回關外老家去了,不,說不定連滾回關外的機會都沒有了。」
穆四爺的話落到周邊人的耳里,眾人不約而同沉默了,沒錯,鄭軍跨海作戰的能力讓這些不諳海戰的滿人們心有餘悸,因此大傢伙一時間都在思考如何破了這個無解的死局。
一個乾巴巴的聲音響了起來:「朝廷不是在直沽造了船場和炮台嘛?」
「造了船場有什麼用,有船還得有人,俗話說,南船北馬,咱們有這樣的人使喚軟帆大船嗎?沒有,這造出來不是給海逆當靶子嗎?」
「至於炮台,沒聽說京里那些紅毛傳教士都已經陸續離開了,沒了這些張屠戶雖說不至於吃帶毛豬,可是這進度不得慢了下來嘛,何況,南面一馬平川的,海逆在哪上岸不可以,非得硬往有炮台的地方撞,人家又不是糊塗蛋子。」
「京里的傳教士都走了嗎?不是把,我好像還看見一兩個留下來了。」
「傳教士又不是諸葛亮,一個兩個有屁用。」
一個粗魯的聲音傳來過來,圍坐在一起的滿人們紛紛抬頭望去,立刻一個個站起來行禮,同時給(慶)五爺見禮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慶五也給一眾人行了禮,然後毫不客氣的一屁股佔據了某一位讓出來的椅子,伸手先給自己倒上一碗茶,隨後才接上之前的話題繼續說道:「求人不如求己,要想打贏了海逆還得靠咱們自己人,所以朝廷已經有了方略。」
聽到這話,邊上幾人的眼珠都瞪出了,紛紛追問慶五到底是怎麼回事,對此慶五笑了笑:「事關軍機,咱爺們也不是太清楚,只是知道皇上已經給海逆下了個套,只要海逆敢來,數萬鐵蹄,踩也要把他們踩成稀泥了……」
「什麼,梅雨之後誓師北伐?」即便通過朝鮮在北京的使節進行傳遞,北京城裡旗人沸沸揚揚傳遞的小道消息也無法第一時間傳到鄭克臧的耳里,因此鄭克臧的決定與其說是看破對方空城計後的回應不如說是他根據歷史的走向作出的判斷。「王上,這是不是有些倉促了。」瞠目結舌的林升看了看身邊同樣震驚的同僚之後硬著頭皮勸誡道。「新軍尚未完全編練成功,清廷又沿江布下重兵,王上,還需慎重其事。」
「孤當然知道北伐關係重大,所以才交辦給你們。」鄭克臧舉手示意幾名臣子繼續聽下自己說去。「第一,自古守江須得守淮,所以北上勢在必行,但第一期的目標只要推進到淮河沿岸、大別山區即可;」聽到鄭克臧沒有一氣打到北京的意思,幾人當即微微鬆了口氣。「第二,選在梅雨季節之後酷熱季節出兵可使北地清虜的戰力降至最低,另外,不使其獲得兩淮的夏糧,而我軍可以因糧於戰地,節省轉運的壓力;」林升等都是知兵之人,自然曉得軍糧的重要性,因而對鄭克臧的說詞都也認可。「第三,新軍能不能打,光靠練是不成的,還須得見過血了才好;第四,職方司有打探到蒙古准格爾部縱橫漠北,又威脅漠南及直隸的情形,須得善加利用才好。」
「主上說得有道理。」大都督府參謀廳左同僉孫有勞思索了一會之後改變了自己最初的意見。「如此看來,夏初正是我軍北伐的絕好時機,不過,臣以為北伐事大,具體的時日還需隱真示偽才好,不如對外宣傳八月夏收之後進兵如何?」
「這是參謀廳的事,孤就不加干涉了,」鄭克臧笑了笑有些隨意的說道。「林卿,一應的配合,孤就交給你了,有什麼參謀廳不方便出面的,也交由你來給各部打交道。」
林珩苦笑的應了一聲,隨即問道:「福州那邊是不是要通報一二。」
「不必了,那麼是個大漏斗,事情傳過去,還不鬧得沸沸揚揚的。」說話間,鄭克臧站了起來。「若要是皇帝按照孤的心思把行在遷回應天了,不妨上書言明,但若是徘徊逗留福京不去,北伐的光榮還是本藩自取為好……」
回到參謀廳的衙署里,林升立刻抱怨起孫有勞來:「孫大人,王上心血來潮,你怎麼就輕易的應和下來,這十數萬人的北伐豈是小事,千頭萬緒,短短几個月又如何能做得好了,萬一因為疏漏折損了大軍,你我就是千古罪人。」
「林大人,此事王上主意已定,豈是你我能阻攔得了的,再說了王上考慮的如此周全,你我又用什麼來回絕。」孫有勞除下身上的大髦,順手打發了伺候的弁目,這才抬頭與林升對視。「至於北伐如何進行,下面的參謀們不是早就私下擬定了十幾個方略了,我們只要細細篩選便可,又何來勞神之說。」
面對孫有勞的狡辯,林升面帶怒意:「方略是方略,行不行得通是兩說呢。」
「林大人怎麼知道行不通,再說了,再好的方略,上了沙場也未必能頂用。」孫有勞反唇相譏道。「若是時時指望著方略能起作用,還不如指望前宋的陣圖能擋住遼兵和女真兵。」
林升氣得吹鬍子瞪眼,見到這副場景,身為右同僉的林賢急急勸道:「林大人,你我都是水師出身,唯有孫大人慣常陸戰,既然孫大人有信心,那你我還是樂見其成為好。」
「不敢,」孫有勞沖林賢點點頭。「北伐是大事,自然還要水師襄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林賢忙不迭的應承道。「但一切還要以陸師為主。」
看到兩個屬下一搭一檔,公然有架空自己的樣子,林賢猛地一拍身邊的茶几:「好,好的很,既然兩位大人信心十足,那本官自是樂見其成,來人,備車,本官身子有些不適,須得告假回府,至於北伐大計,就拜託兩位大人了……」
看著怒氣沖沖而去的林升的背影,林賢有些為難的瞄了一眼身邊的孫有勞,須知道林升是鄭軍宿將,而孫有勞又是鄭克臧的嫡系,只有自己是降將出身,又比不得吳淑的地位,夾在兩人之間真是頭疼。
「林總參告病了,但事情還得做下去,」此時就聽孫有勞不動聲色的說道。「林大人,還請你鼎力相助。」
林賢心神一斂,當即笑道:「敢不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