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三年的新年大朝賀還是那麼的平淡無奇,在登基前就跟鄭克臧談好斤頭的武定帝朱由格也對此泰然自若,似乎早有了只要自己能壽終正寢管他日後天崩地裂的覺悟。然而,事情的發展還是出乎了這位年老帝王的預料,這不,新年還沒有過去,一個流言就在福京城內大肆流傳,甚至傳入了宮中。
「遷都、遷都,夏王就這麼不放心我們祖孫嗎?」皇太子朱慈烯的聲音中充滿著無奈,說來也是,雖然一樣是傀儡,但在福京城裡自得其樂總好過到鄭克臧的眼皮子底下過提心弔膽的日子。「真是一點舒心日子都不讓人過了。」
武定帝朱由格的反應卻有些異乎尋常:「能確定消息是從洪先生的家裡傳出來的嗎?」
「這還有假的嗎?」朱慈烯苦笑道。「整個福京城都傳開了,益王、魯王、周王、寧王這幾天也紛紛請旨入謁,想來都是為了這件事。」
「都跟你說過幾遍了,這些宗親要少接觸,」朱由格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看著自己的繼承人。「夏王最是忌諱宗室串聯,你就是不聽,這下好了,夏王要把咱們都拘到跟前看管了。」朱慈烯弱弱的分辨了一句,朱由格卻擺了擺手。「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說到這,朱由格鬱悶的站起來在庭院里走了幾步。「遷就遷吧,就連韃酋康熙南下時都拜謁太祖皇陵,你我不孝子孫也是該北上了……」
看著朱慈烯一臉沮喪的折返回來,等候多時的詹事府詹事、嶺南三大家之一的屈大均心中一沉,隨即脫口問道:「皇上同意遷都了?」
朱慈烯無力的點了點頭,一邊同為嶺南三大家之一的太常寺卿陳恭尹扼腕嘆息道:「皇上的性子太過懦弱了,如此一來萬事休矣。」
「事情還沒有完。」屈大均和陳恭尹雖然是廣東總督陳夢煒推薦給福京朝廷,但他們倆卻是堅定的保皇派,因此殫精竭慮的為朱氏考慮著。「即便皇上答應了遷都,這件事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辦成的,」屈大均提議道。「南京宮室早就荒廢多年,夏王未必悉數修復,不如待內閣提出遷都動議之後,我等以此反對,相信僵持不下之時內閣必然派人前往查驗,這一來二去,至少能再拖上半年、一年的。」
「翁山兄這個主意不錯。」身為廣東著名抗清志士陳邦彥之子的陳恭尹此刻也改了顏色就題發揮道。「而且我們可以力爭這個查驗使,等到回稟之時還可以再三挑刺,如此,內閣或又要再派人北上南京。」說到這,陳恭尹把目光移到朱慈烯的身上。「不過這個計策雖好,但總要陛下處有所堅持才可。」
朱慈烯此刻也眉開眼笑的大包大攬起來:「這倒不是問題,就有孤來說服父皇好了。」
見到朱慈烯因為幾日緩刑就心滿意足的樣子,屈大均不由得眉頭一皺,但對方畢竟是儲君是大明未來的希望,他做臣子也不好多說些什麼,只是沖著陳恭尹一使眼色,早就等著這一刻的陳恭尹當即向朱慈烯請求道:「殿下,臣還有一事稟告。」
陳恭尹把自己的來意源源本本的說了一遍:「臣並非因為梁佩蘭是先父的學生而為其開脫,實在是梁某並無失節事清之過,還請殿下能向皇上討上一紙赦書,以便其老病之年不再受家人失散、顛沛流離之苦。」
「殿下,臣跟梁佩蘭也是多年往來的詩友,原本是不該多嘴的,只是,梁某在廣東的士子心中乃是大家。」屈大均也幫腔道。「救一個梁佩蘭就等於收了數萬廣東讀書人的心,其中利害,還請殿下不能不查啊。」
朱慈烯砸吧砸吧嘴,有些為難的說道:「屈卿和陳卿,你們的心思孤是明白的,可是清查附虜士人、匡正人心乃是夏王一意主持的大政,顧貞觀你們應該聽說過吧,還是顧憲成的四世孫呢,就是因為中了清虜的舉人又做了幾年的中書舍人,現而今家財沒官、舉家發配西渤泥蠻荒之地,更何況你們說言的這個梁某人中過進士,當過庶吉士。」
「中過進士、當過庶吉士又怎麼了,還有那麼多降官充斥朝堂。」屈大均的火氣上來了。「說到底還是夏王在剪除讀書種子,為行大逆鋪路。」此話一出口,不要說陳恭尹了,就是朱慈烯的臉色也變了,或許是看到兩人的表情了,屈大均急忙收了回來,畢恭畢敬的沖著朱慈烯請求道。「越是如此,殿下越要施恩於下呀。」
「施恩於下?」朱慈烯還是很清醒的,他知道若是自己真這麼做了,那麼原來的死緩恐怕就要立刻執行了。「怕是夏王不容啊。」當然他也不能寒了屈大均等一干忠臣的心。「孤雖然不能讓父皇赦免了梁某人,但必不使其遠發海外,或在瓊州或在東寧就近編管,不知道二卿可否滿意。」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屈大均和陳恭尹還能怎麼辦呢,看著意興闌珊的兩個人,朱慈烯嘆息一聲。「孤和父皇受制於夏王,歸根結底還是手上無可用之人,二卿不如在這上面多花些心思,若是朝中都為正人,又何懼不軌之輩呢。」
不能說朱慈烯的話沒有道理,想了想,陳恭尹先舉薦了一人:「嶺南七子王邦畿之子王隼今年五十歲,其人家學淵源、安貧樂道、志向高潔且與清虜素無瓜葛,可以為殿下所用。」
「這倒不錯,」朱慈烯沉吟了片刻表態道。「不過這個人不能直接由我們提出來,兩位卿家看看,有什麼辦法從地方上舉薦上來,我們再從中運作一下,才好安置在中樞。」
屈、陳兩人對視一眼之後,屈大均應道:「殿下思慮周全,這件事就由臣來想辦法。」
「如此甚好。」朱慈烯輕笑了起來。「不過,一個王隼還不夠,兩位卿家還要多多聯絡其他忠貞之士才是。」其實朱慈烯最想要的不是這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但鄭克臧看得緊,他也只好暫時放下掌握兵權的心思。「孤還是那句話,只要朝中正人多了,奸佞謀朝篡位就得深思熟慮了……」
「真是痴人做夢。」朱慈烯和屈大均等都不知道,他們的交談才結束不久,軍律司在福京的分司便已經收到了談話的具體內容,看著這些狂悖的話語,負責監察福京和福建全省的軍律司福建道經歷———軍律司在各省的分司有正五品經歷一人、從五品理問及提控案牘各一人、正六品照磨及司獄各一人,其下各有都事、副理問、檢校等職務———葉釗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容。「老規矩,記檔後送往南京。」
等到呈送文檔的人退了下去,葉釗目光如電的在面前侍立的部下臉上一掃:「現在什麼魑魅魍魎都想跳出來,看起來不加震懾是不行了,對此你們有什麼章程沒有?」
「大人,上面給咱們的任務是監控,要是咱們擅自動手,打草驚蛇了不說,犯了王上定下的軍律司不得直接動手的規矩,怕是郁大人那邊也要吃上掛落。」理問不是童子軍的出身,因此沒有葉釗的底氣,故此他還是堅持慎重行事。「不若改打草驚蛇為旁敲側擊如何?」
「旁敲側擊?」葉釗也不是一味逞強的人,雖然他祖上三代都效力與鄭氏,早就已經是鄭氏私臣了,但知道進退一直是葉家的傳統,所以才能在東寧的歷次政潮中屹立至今不倒。「徐大人倒是說說怎麼個旁敲側擊之法呢?」
「屈大均不是救一個漢奸嘛,」按照體制,經歷是主官,理問才是真正的業務負責人,所以這位徐大人能知道具體的查探內容也是正常的。「咱們就從南京調一個漢奸來殺給他們看。」話是不多,但其中血淋淋的意味讓葉釗心裡也是一顫。「想來也該有所觸動了。」
「你這不是旁敲側擊啊。」葉釗故意大笑道。「這明明是殺雞儆猴嘛。不過這個主意本官以為可以。」葉釗作出了決定。「就隨這次呈報的公文一併發出去,希望南京能給咱們一個有份量的雞,否則怎麼能嚇得住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猴子。」
徐理問淡淡的一笑,隨後進言道:「大人,咱們盯緊了朝廷是一回事,可福建地方上咱們的手還不夠長,您看是不是也該有所動作了。」
「本官也想羅織起一張大網啊,可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呢。」葉釗有些英雄氣短,於是便向面前排排坐的部下們問道。「王上編練了十幾萬的新軍,花錢如流水,漏到軍律司的本來就不多,咱們算是已經沾了朝廷的光了,要不然……」葉釗沒有說下去,只是問道。「你們有什麼辦法,說出來,若是真賺了錢,本官少不得抬舉你們一二。」
理問突然咳嗽了一下,下面準備說話的小頭目一下子縮了回去,對此葉釗初時甚為惱怒,但隨即心中一動,再看向理問的時候面上已經露出接受好意的笑容:「本官只是說說而已,不管有沒有錢,事還是要辦的,這樣,沿海諸府咱們的網已經布下了,那就先辦一起來,只要王上看到了咱們的苦勞,錢自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