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寧城內的左江道衙門現而今已經改做了臨時的廣西巡撫行轅,由為前巡撫、現總督蕭永藻加官進爵的欽差大臣華麗轉身成為廣西巡撫的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陶岱正拉著廣西按察使王國泰、左江道高國樑、南寧知府辛桂、左江鎮總兵王國興以及率領滇中綠營增援廣西的曲靖鎮總兵林萬僖商議著南寧的防務,全然不知道在座的人中有雙敵視的眼睛。
說起來若不是老姓瓜爾佳的陶岱橫空出世,在前廣西布政使丹達禮戰殪在桂林城內的情況下,王國泰是很有希望以按察使的身份在戰時接替廣西巡撫的位置,可現在倒好,非但巡撫沒有指望,就連空缺的布政使的位置也不一定輪到自己,由不得他心生不滿了。
「諸位大人,如今東路海逆已經佔了潯州府和柳州府的象州、來賓等縣,雖說其勢主要奔著柳州府城的制台大人而去,但也不能不防著其揮師西進。」無知無覺的陶岱還在說著。「南路的海逆雖然兵馬數目較少,但卻深入南寧府境內,威脅更大……」
陶岱的意思是很明確的,他不希望固守南寧等著鄭軍逐一收拾,他要主動出擊,目標就是東南兩路敵人中的一個,對此王國泰卻故意唱反調:「撫台大人,下官卻以為如今廣西的要害在於柳州,若是制軍在柳州有什麼閃失的話,廣西就全完了,因此當務之急不是擊潰兩路之敵,而是在穩守南寧府的前提下迅速增援柳州。」
「柳州有敵人重兵,且來賓縣城已經為海逆所佔,所以增援柳州不如僅直攻打潯州府。」陶岱卻似乎主意已定,也是,柳州解圍了,功勞固然少不了主持其事的巡撫大人一份,但歸根到底最大的功勞應該屬於總督,可攻陷潯州府卻不同,這份功勞只歸巡撫獨佔。「不過攻打潯州之前,先得肅清欽州方面之敵。」
王國泰氣得一哆嗦,心說,你都拿定主意了,還要問我們幹什麼,於是他一賭氣便不再開口了,可他不說了,坐在下首的左江道高國樑卻用一種沒有生氣的語調敘述道:「撫台大人,攻打欽州之敵也好,收復潯州府也罷,下官自是別無意見,只是左江四府多有奸人趁機作亂,若不清除了這些隱患,怕是大軍東去之後,形勢愈發惡化啊。」
左江道轄泗城(田林)、南寧、太平(崇左)、鎮安(德保)四府,除了南寧以外多少蠻荒之地,苗、瑤等少數民族向來對橫徵暴斂的漢、滿官府多有不滿,現而今廣西重又大戰,這些少數民族的土官土司也頗有蠢蠢欲動的跡象,因此守道大人才有此言。
對此,陶岱卻淡淡一笑:「不過是些蘚芥之患,等蕩平了海逆,大軍回師在一鼓而盪吧。」
按道理說辛桂和陶岱同為滿人,利益應該是趨同的,不過辛桂是南寧知府,他的利益不再全廣西而在南寧這一畝三分地上,因此他面露難色的對陶岱進言道:「撫院的方略雖好,但轉眼就要過年了,這軍糧……」
「軍興在即,這軍糧是第一要務,」陶岱絲毫不給辛桂面子。「辛知府,本官不管你怎麼做,元宵之後本官要見到五萬石軍糧,否則,」陶岱掃了掃辛桂頭上的四品頂戴。「休怪本官不念你多年的犬馬之勞了。」
辛桂啞殼了,但左江鎮總兵王國興卻沖著陶岱一抱拳:「撫台大人,下官有一事稟明。」
在陶岱的許可下王國興娓娓道來,原來廣西有一提三鎮,然而多次援粵以及攻打肇慶不果之後,桂省綠營的兵力已經下降到了一個駭人的程度,這也是為什麼梧州、平樂、桂林等地迅速失守的原因,雖然後來蕭永藻重建了柳慶鎮並責令左江鎮重振旗鼓,但桂省綠旗兵的戰力並沒有恢複多少,因此王國興部守城可以,但野戰卻是不能的。
「故此,下官懇請撫台大人,此戰以林鎮兵馬為主,下官所部還是留鎮城中吧。」
林萬僖一聽腦門上的青筋就爆起來了,哪有外來增援的客軍出城作戰,本地守軍卻高卧城中的道理,自己又不是炮灰嘍,所以心中不滿的他當即向陶岱說道:「陶大人,下官所部千里來援,一路上水土不服多有損傷,怕是難擔克敵大任,不若還是有桂省綠營先行出兵,下官所部暫為留守南寧府城……」
看著兩人踢皮球的綠營將官,陶岱氣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林萬僖部是客軍,他並沒有指揮的權力,因此一肚皮的火氣只能發泄在王國興的頭上,可此時卻不比日後一個知縣就能呵斥總兵、副將的年代,王國興同為二品,雖然文貴武卑,卻也不好大聲呵斥。
思來想去,陶岱只好先沖著王國興下令道:「王鎮台,本官以為兵能不能打關鍵不在於訓練時間的長短,還是得讓他們沾沾血才成,如今國家危難,正是爾輩武人用命之時,不必再推卻了,這樣吧,上元節後,再給你五日整頓的時間,屆時務必抽調三千精銳出征,若是怠誤了軍機,休怪本官不講情面了。」
王國興腹誹著,可他就算明白對方是想用兵血染紅頂子又能怎麼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尤其是在這兵火連天的時候,他要是敢當眾說一個不字,陶岱立馬就能下令斬殺了他,於是王國興只好訕訕的站起來應諾了一聲。
邊上的林萬僖還沒來得及露出得逞的笑容,陶岱的話奔他來了:「林總戎,本官也知道滇中兄弟們的難處,但戰事緊急,桂省綠營又系新近編練未經戰火,委實充當不得主力,還請總戎以國事為重,勸說弟兄們用命。」
林萬僖面露為難之色,此時陶岱利誘道:「這樣吧,本官先撥五千兩的年節犒賞,若是能擊退兩路海逆,收復潯州府城,本官除了向朝廷據實報功外,再籌措一萬五千兩的賞銀慰勞滇軍弟兄,不知道林大人以為如何啊。」
林萬僖還沒有答覆,王國泰卻跳了起來:「撫台大人,廣西曆來就是受援省份,原本藩庫就極其困頓,此刻又哪來的兩萬兩犒賞銀子。」
高國樑也緊張起來,在他看來陶岱的主意肯定是打到了左江道的頭上,於是急忙攤手道:「撫院大人,左江道的所有用度都是省內撥付的,如今到了年尾,早就用得精光了。」
辛桂也慘叫道:「陶大人,南寧今年已經連著加征過兩次田賦,又發動府內士紳報效過兩萬兩白銀,如今還要籌集五萬石軍糧,實在,實在沒有餘力支付這犒賞銀子了。」
「慌什麼,又不是要你們掏銀子出來。」陶岱不屑的看了看這群神色驚慌的官員,平日里還不知道撈了多少呢,現在卻在哭窮,真是可笑之極。「最近戶部的章程沒有看到嗎?傳令下去,只要一萬五千兩,本官便可以保舉他為從四品,待收復了潯州,立刻補缺,至於知縣的實缺也只要四千兩銀子。」陶岱等於把潯州府上下的所有官位都預售了出來,但他卻沒有想過萬一戰事不利,人家回不了本,結果會是怎樣。「如此,這銀子不就夠了嘛!」
王國泰以下幾人面面相覷著,此時王國興卻出了幺蛾子:「撫台大人,這一碗水可要端平,若是下面的弟兄們知道滇省綠營能拿這麼多銀子,自己卻一無所獲,那可是要出亂子的。」
「只要捐納的事辦成了,有多的銀子,本官也不是不可以給左江鎮的弟兄們過個肥年的。」話雖如此,但事實上現在已經快封衙了,短時間內根本操辦不了這樣的大事,因此陶岱的許諾都屬於畫餅充饑一類。「但是。」畫餅充饑歸畫餅充饑,但有了這個因頭,陶岱顯出一副全盤掌握的樣子來,這大概也就是所謂的錢壯人膽吧。「年後出征的兵要是不成,那就休怪本官言之不預了……」
幾個與會者或是臉帶喜色或是憂心忡忡的離開了左江道衙門,但南寧知府辛桂卻沒有走成,只見陶岱圍著他轉了幾圈,一臉的假笑,卻讓這位知府大人心裡頻頻打鼓之後這才開口道:「瀾泉兄,本官初來桂省,對省內一應官員本無意見,然今日會議,卻甚為失望,不過想想也是,咱們滿人的江山還是要咱們滿人自己來管。」
陶岱的說法乃是這一時期清廷的統治方針,即所謂的利用漢奸、防範漢奸,不過辛桂卻知道這只是一個開頭,果然就聽陶岱繼續說道:「如今天下板蕩,海逆坐大,國朝處境十分困難,正要你我挺身而出。」
說到這,陶岱拋出一個誘餌:「本官準備保薦瀾泉兄為左江道,不知道瀾泉兄意下如何。」
左江道?難道這是天上掉餡餅嗎?可是久歷宦海的辛桂卻明白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於是耐心的等著陶岱的未盡之詞:「只是……」
轉折終於來了:「只是捐納的事情一時半會也辦不好,年前年後的犒賞還沒有著落,還得瀾泉兄這邊傾囊相助才是。」
傾囊相助,這是要辛桂動私財啊,對此,辛桂有心不答應,但五萬石軍糧的沉重壓力如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樣懸在他頭頂上,隨時隨地會被陶岱抓住小辮子,思前想後了一番,辛桂嘆息一聲:「既然撫台如此說了,下官也不能不識趣,不過左江道也就罷了,下官只請撫台開恩,保薦下官離開廣西,若是回北地不成,雲貴、四川也可以。」
陶岱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那就一言為定……」